我們一家

踏上台灣這塊土地，那熟悉的悶熱感瞬間襲捲而來，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尖叫，我回來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四大箱三十公斤的行李全弄進家裡，我打開電腦，準備向親愛的老公報喜。

家人七嘴八舌，早已集合在家中；和我行程相反，立刻要赴美的朋友也早早就到家裡…一群人好不熱鬧！

收e-mail是我每天的習慣，美國人重要事情的溝通管道還是仰賴電子郵件。一面聊天、我快速流覽了收件夾，映入眼簾的第一封信就是轉寄自親愛的老公 – -來自美國政府的大驚喜。我的公民申請順利到不可思議，宣誓安排就在七月十二！

斗大的恭喜就像從天而降的鎚子，準準的敲向我的大腦，咚的一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下飛機連衣服都還沒換下，一群人接機的喜悅也還沒喧嘩完，我杏眼圓瞪，向大家宣佈這我打心裡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的大好消息。

像電視畫面的慢動作，每個人的表情都慢了半拍、每份「恭喜」也變的氣弱猶絲、有氣無力、非常保留…我相信，大伙兒心裡有著和我一模一樣的困惑，所以，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假期砍半、展現十足的誠意飛回去向美國政府報到的意思嗎？

幽默感向來十足的小舅道，「那…你就當自己是飛回來送貨的好了！」

四大箱行李，足足二箱半全是眉眉穿不下的衣物、和朋友家人託帶的東西。眉眉行頭很多，自己另一箱。我向來簡單，半箱就解決了我全部的私人物品。望向這堆飛了半個地球的貨，我嘆，也是，大概要兩星期才送的完這些紐約直送快遞吧！

「那你什麼時候宣誓？」許久後，我才想起自己完全忘了親愛的老公。

「排期看起來還要再三、五個月吧！」他回。

「為什麼？我們不是同時遞件、同時面試的嗎？我兩交換時間多好…」美國政府不用對我這麼好，給我特別速件，慢慢來就行啊~~~~

我的人生充滿戲劇性，雖然我從不虧待自己，向來選擇較舒服的艙等，但飛了半個地球，時差就是我的夢魘。眉眉像年輕時的我，太陽昇起就睜眼，落下就闔眼，完全沒有時差的困擾。結婚生子後，天賦異稟的我喪失了許多特異功能，調時差的功力盡失；打麻將的好手氣也全無。口沫橫飛過去打麻將的輝煌事跡聽在親愛的老公耳裡，像詐騙集團口說無憑，天知道我以前打麻將幾乎從沒敗績！

運氣，信者恆信；命運，我從三十一歲喪母後，豁達程度直接跳向五十而知天命階段。老天自有安排，我的人生從來就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誰想三十歲喪父母？誰想生小孩喜悅的同時被宣判母親的死期？誰想坐在飛機上時父親驟逝？誰想父親過世後黑道登門？誰想帶著個三歲的小孩、台北紐約搬了四次家？誰想颱風颳倒大樹破壞自己家園…

細數這十五年來，我的人生故事，乍看之下大抵只有，這人也太倒楣，怪事全給她一人遇上。要這樣說，一點不假，那背脊發涼的感覺我都還無法忘記，嚇的發抖、不知所措的記憶我都還歷歷在目。但，事情總有解決之道，日子總要繼續下去。

而且細數人生，老天爺還是給了我許多特別美好的事物與能力，好比公民特快件、移民生活的多彩多姿…

人生，端看自己怎麼決定！我是個樂觀的人，最常掛嘴上的一句玩笑話，如果我明天就要因無常而死，我也沒有遺憾。因為，我很努力完全成每件想做的事，而且我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這也是親愛的老公常說，「你就是難搞！」的一體兩面。我太清楚自己的想要與不想，所以我可以非常快速做出每一個決定，然後我會在不影響別人的狀態下完成每件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們這一家自然衍生出三人三路的潛規則，眉眉我一手帶大，完全繼承了我獨立和自主的個性，「你自己7月11號回去，我不要跟你回去喔！我要住到8月4號。」

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可以立刻做出要自己飛回美國的決定，這勇氣讓我極為讚賞！

所以我們一家，看起來感情不太好，顯少能見我們三人合體。別說別人少見，我們自己都難得三人用餐。但，我們其實感情極好，眉眉愛極媽媽，只是不想和媽媽回美國；親愛的老公也愛我，只是更想暑假和姊姊、眉眉一家去英國玩；我也很愛老公小孩，只是更想自己在台灣享受單身…

一如往常，我很快就做了決定，就假期砍半，來個史上最短的台灣行吧！

既然如此，禮物得快速送出…親愛的老公非常貼心，在我忙著音樂發表會時，自己想好也買好要給大姊姊的國中畢業禮物。

無疑是我家最隨和、平易近人、換句話說也是最不知自己想要什麼不要什麼、有做決定困擾的親愛的老公，絕對是不折不扣的暖男。

下定決心，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得要吃到我的懷舊料理，直到我回美國的那一刻，一分鐘、一餐都不能浪費！

相信我，這件事本來不會在我的部落格上變成一個故事。但，它確實改變了我整個暑假！

親愛的老公，1998年就來到美國。我晚他三年，2001年也開始了旅美生涯。別看時間都不知自己多老！是的，一晃二十年，如我所說，我們在美國居住的時間，幾乎快和在台灣居住的時間一樣長了。

美國護照，在我兩生命中，一直輕如鴻毛，即使我向來承認我熱愛這裡的生活。美國公民身份一事，雖然我們早有資格申請，但總覺得沒有需要。若不是美國這幾年上了位狂人總統，我想我們夫妻是樂於永遠拿綠卡，待在這塊土地上。

新總統的移民政策相當不友善，雖然我們大家都不喜歡他，但，說不準他還有很長的任期。這裡的美國朋友聽到我還沒拿到身份，開玩笑說，「如果發生什麼事，我們會把你藏在我家地下室…」多麼温暖的對話啊！

不想生活在這節骨眼上有任何風險，我們夫妻十二月決定遞件申請。和我們同樣想法的人一定許多，就慢慢排隊吧！

就說我的生活高潮迭起。過沒多久，我們便收到面試通知，時間好巧不巧，落在我鋼琴發表會的前兩天。給學生搞的暈頭轉向的我，每天還得撥時間讀書，天曉得我是世界最不會讀書的人，今年六月，真是咬緊牙關，辛苦熬過。

痛苦中總有美好的事情，這也是我愛極了這裡生活的主因，朋友！

好友M一聽到我們夫妻要到曼哈頓考試，熱情邀請我們參觀她的聯邦政辦公室。要問我心裡真正的想法，再兩天就是鋼琴發表，我實在沒心情也沒體力來個紐約一日遊，更何況面試時間是早上七點，我們夫妻六點不到就得出門。

但，瘋狂享受生活是我人生的最高指導原則，我不只違背自己意願、還調了幾堂學生的課，就為了這紐約一日遊。我把它想成，是老天爺要給我的小小假期。

進出聯邦政府辦公大樓，手序之繁瑣讓我開了眼界。朋友得提前註冊我們的姓名，我們得備齊證件，安全人員到處都是，光要進入大樓就是層層關卡。樓內的藝術畫作也讓人嘆為觀止！

這座辦公大樓在911舊址旁，歷經事件之後，重新建造，才搬回兩年。他們對911的印象之深刻，聊起事件本身似乎連當時的味道都還記憶猶新。

大扇的落地窗望下，911遺址就在隔壁。

我這鄉巴佬沒有他們的包袱，走進高樓雙眼被眼前的景色牢牢吸住，只覺美不勝收。

靠近窗邊，我驚嘆，你天天可以眺望下曼哈全景耶！

這景色不是我不公，比起親愛的老公從洛克斐勒中心看出去的曼哈頓中城，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想是海的關係…

緊張的面試結束在早晨八點半，之後的紐約一日遊完全沖淡我兩天後鋼琴發表的緊張。

我們夫妻就是十足的觀光客，邊走邊拍照，百年老店經過十多年的整理，下曼哈頓這區變成全紐約最新的景點。連地鐵站都是全新…

面試當天因為我們夫妻要極早出門，所以我麻煩鄰居大宇眉一屆的雙胞胎姊妹，早上和眉眉一起走路上學，至少確定她沒有睡過頭。

幾天後，我打開家門，這份禮物靜靜的掛在門把上…

我真的無法不愛這裡的朋友~~~

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禮，但這份心意真是温暖極了！

通過面試、結束音樂發表，我的暑假從回台灣那刻正式展開。

我們這一家，哪個月不是飛快、眨了眼就過？

馬不停蹄，才結束鋼琴發表會，眉眉的國中畢業典禮接踵而至。我給永遠做不完的事情追著跑，影片後製、會場照片、下學期的課表…這大概就是自己做生意的感覺，一刻都沒有喘息的機會！

雖是期末考週，但眉眉好友從加州遠道而來，西岸學校比東岸早結束、也早開學整整兩週。忙亂的考試加溫書之際，我們仍擠出時間、讓朋友住在家裡一晚；還有一晚是眉眉的另一好友，父母雙雙出遠門，所以小孩收拾行囊就往我家跑。

我想，我大概是全天下最稱職的主人，否則為何家裡永遠住著客人、朋友？更何況是在這個行李滿地、地下室淹水的回台灣季節。

說到這好主人、好客人，我覺得這門學問真正深奧。

也許因為紐約是世界大城，每年不論熟與不熟的朋友、家人…自2003年我搬到紐約開始、從小公寓到現在稍大居家空間，我們沒有停止過接待朋友。然後，每組客人離開後，我心裡總會有個結論，這次來的，是好客人！還是下次最好不要再來的奧客？

理由絕對不在有沒有送禮！

大部份我的好友對我都有同樣的評語，「買禮物送你世界無敵難」、「挑剔鬼又不缺東西」…是的！我就是個難搞的女人，所以我不會因為客人有沒有先送上見面禮就判斷客人的好壞，因為很難送到我既喜歡又正好缺少的禮物。

好的客人，不給主人添麻煩、不囉嗦、不省自己花別人錢、我怎麼給客人舒適的客房，他們還我怎樣乾淨的客房…這道理說來容易，其實沒幾個人做的到。一般客人遠道而來，加上語言不通，而且住在森林裡的我家交通不便，所以我一定會準備好充足的食物。親愛的老公總說我做過頭，但，客人一定有時差、一定會有機會和我不同時間肚子餓，總要有食物讓人家可以隨時填飽肚子。

光是食衣住行，一個好主人就得面面俱到。髒的衣服總要洗要晾；被子太冷太熱每個人温度感覺不同；進出我家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接接送送得穿插在我的工作和宇眉之間…所以，通常只要有客人進出，我的工作量都是直接乘以二。

許多人出門在外，更是斤斤計較。這種客人最是難搞，因為他們只想到省自己的時間、金錢，卻沒想到通常省自己時間力氣的方法，就是去花別人的時間力氣。例如搭車很貴又累，你來接送我們好了！在外面吃飯還要給小費，還是在家吃好了！

離開時，留下一堆紙袋、空盒和用不完物品給我的客人更是大宗。我連禮物都不稀罕了，客人用不完、送給我的東西，真是我想要、需要的嗎？還是一種垃圾留給主人的觀念呢？

正因為我是個貼心民宿主人，所以，每年到了回台灣的季節，我的角色自然轉換，得要是一個好客人。

我最不喜歡壞客人了！

不，你不是客人，你是回台灣，你是回家耶！

說到這，我總要嘆口很長很長的氣…

離開台灣，是2001年，十七年前的事了。這十七年來，雖然我每年進出台灣，說的仍是標準台灣國、台語，但，台灣的一切，除了路名、玉山、阿里山、淡水河、濁水溪，能變的，都變了。生活習慣、語言用詞、街道商店、餐廳服飾店…

所以，我最怕，朋友大器的說，你要吃什麼？你來選…

我從不會問一個來紐約觀光的朋友，你要吃什麼？你來選…一個觀光客誰知道紐約有什麼好吃的？即使做足功課也不見得選的到當地美食。我一定會給很多我最喜歡的餐廳選擇，你想吃美式？還是中式？日本料理、還是泰式？

現在的台北，就連民生東路上有什麼店，我都念不出幾間了。我真的會知道，台北有什麼好吃的嗎？偏偏十個和我相約的朋友，九個把問題丟給我。

又或，我也很怕一種亂買、亂吃、亂選、虛應一應故事的應酬。難得回台灣，就連燒餅油條，我都想吃來自「最好吃」的早餐店。試想，如果你大老遠來到紐約，有可能想吃隨便路上買一個咬不動的Bagel給你當早餐嗎？哪一頓飯或哪一個行程我們不會精心策劃？我也一樣，難得回到台灣，我也想吃台灣道地美食。

因為我來自台灣，所以我不是客人。沒有人把我們當客人，就連進出超商、過馬路，我們母女也常遭白眼，因為我們的速度不對，常聽不懂店員問我們的問題。很多台灣人聽起來理所當然的名詞，十七年前還沒有發明，雖然我每個字都聽的懂，但還是不知道店員在問我什麼？

現在，我的家在美國；以前，我的家在台灣。那，我現在算「回家」嗎？可是，家裡連衛生紙放在哪我都不知道；醬油、塩巴、糖在哪我也找不到；毛巾牙刷要去哪拿我也不知道…這些很熟悉的陌生感，如果不是我的人生走這一遭，我也不會知道回到家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和我離開兩年、離開五年、離開十年後再回去的感覺，完全不同。

我已經離開台灣這塊土地，將近二十年！台灣，對我來說，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城市。

這份情緒，很是無奈。它夾雜許多開心與傷心，證明我有眼前快樂的幸福日子，所以離過去的習慣越來越遠。現在，我會站在「我家」的玫瑰花叢前，驚嘆它們的美麗！

這份回家「做客」的感覺，早已侵蝕了回家的感覺。

沒有不好，只是不同。對於沒有被連根拔起、重新種下的人來說，這種感覺簡直是天方夜譚，也許還會給我們冠上討厭的華僑之名。親愛的老公和我，對那些從美國回台、講中文一定要加英文字的習慣非常小心，我們不想做討人厭的海外華僑。因為我們也真覺得，那些說的美國滿口好、台灣整個差的海外華僑好是討厭。但，我們這一家 – – 國語沒有台灣人好、英文沒有美國人好的「台灣美國人」，很努力堅持每年回台灣，因為我不想忘記那把我養大的地方、和那個記憶的味道！

開場是眉眉今年在我的鋼琴發表會大放異彩！

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我就對她讚譽有加。一星期三十六個學生，我再搞不懂狀況，也知道怎樣的學生叫「好教」；怎樣的學生是「難教」。眉眉基本上隔週上鋼琴課，忙起來好比四、五月、六月，三個月加起來大概上兩、三堂課。

而且她也沒有時間瘋狂練琴，看她每早雖然出門前會把鋼琴練好，但我常叨念她鋼琴椅都還沒坐熱就溜走。但，亂練一通都可以彈成這樣，我也沒想要她將來去音樂學校，就這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開心亂彈吧！

故事回到自作聰明的闖王…

為什麼說自作聰明呢？因為我明明旨令下的是關掉水籠頭，老爺吃了熊心豹子膽，兩個水籠頭竟只關了一個，因為他堅持我們家的水籠頭有特殊裝置。武則天再厲害，也料想不到小小一個院子竟有兩個水籠頭可以開關？

所以，關一個水籠頭的結果，便是，好不容易擺脫淹水夢魘的地下室，再次淹大水…

加上折損了一個床壂。

地下室一腳踩下充滿水感的回憶，全部湧上。

親愛的老公在出門上班前五分鐘，在我之前發現地下室進了大水，倉皇、驚嚇之餘，幾乎沒有危機處理能力。在車上等了許久、準備送他出門的我，聽到這惡耗時，只有一個念頭，所以每年你都要在我回台灣前夕，送我個不同的大禮？今年的大禮是，清完地下室才能回台北！

看起來嬌弱、確實也相當無力的我，把討人厭的闖王送上班後，還送了期末禮物到眉眉的音樂老師家，然後，默默回家、收拾殘局。

說我親愛的老公完全沒有危機處理能力，也絕不是隨口亂講。泡了水的床壂，他把它從其中一間推到另一間。踩下去就冒出水的地毯，老爺選擇把地下室門窗全關上，打開除溼機。

也許他只是經驗不足…這幾年地下室做大水，通常都是我這嬌弱女子在第一現場。

我雖然嬌弱卻有強迫症，自己一個人就把泡了水的床壂推到門外。總不好堆在家裡大家一起發霉吧！我是這麼想的…接下來，我把窗戶和門全打開，搬了台電風扇，慢慢晾乾吧！這麼溼，沒個一、兩星期是不會乾透的。用除溼機要除到民國哪一年？

然後，我把地下室的內容物，一一往樓上搬，剩的，就看老天的臉色，管它要幾天才乾，我也不用担心了。

我拖著疲倦的身子，看了一下時間，中午十二點多，又是一個還沒進食的一天。親愛的老公呢？中午和朋友相約在曼哈頓高級日本料理店慶生…眉眉呢？中午也和朋友相約在鎮上的日本料理店慶祝期末考結束。

是啦…這對讀起書來相當認真的父女，真該大似慶祝一番暑假的來臨。

本來，光是收拾回台灣的四大件行李，就搞的我一個頭好幾個大，這下不只行李、連同房子全得同時收拾。我嘆，「根本勞碌命嘛！」老天爺見我鋼琴發表會結束、才躺在床上沒幾天，就送給我一個淹大水的禮物。

噢！不，這禮物真的不是來自上天，根本來自我親愛的老公！

眉眉很喜歡一部美國電視劇，摩登家庭，廣受這年紀同學的喜歡。內容非常輕鬆詼諧，就是幾個親戚家庭間的生活小故事。發生的事就宛如我們的生活點滴，很傻、很呆、很小、很有趣…

這天，是眉眉這學年度最後一場音樂發表會。長笛，是眉眉的第三樂器，說實在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就是吹著好玩，足夠她參加學校管樂團而且坐穩長笛組長的位置，所以她也不是太緊張的要準備出門。

不過，她極愛美。這種場合她最開心部份，大抵是又有理由打扮光鮮亮麗，站在門口對著鏡子很是滿意，撥弄著她剛吹整好的一頭長髮…

過動症的親愛的老公，硬在三十幾度正中午、全家出門前，和鄰居幾個大男人，把握短短四十分鐘的網球時間，回到家也幾乎是眉眉要出門表演的緊張時刻。心情上我們一家上下全是不緊張的，但時間上被親愛的老公搞的非常緊張。

他飛快衝上樓，沖個澡換掉由裡而外全溼透的衣服，也擠在門口， 很是得意的要和我們一同出門。

我遞上眉眉的水壺，「老師說今天的表演場地沒有冷氣，每個人都要帶水。」

話還沒說完，親愛的老公便伸過手，接了手便扭開來喝。完全無視我另一隻手拿的是正要遞給他的運動水壺…

眉眉眉毛挑高、眼睛睜的極大，「ㄏㄟˋ…」

說時遲那時快，大口灌水的老公給水嗆了一下，一大口的水像噴泉般直直往眉眉的挑眉大眼的臉噴去…

我就站在這兩人的旁邊，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電視般的劇情，就在我的眼前上映。眉眉楞了二秒，接著就像個兩歲娃娃般，放聲大哭…

我又是好笑又是想笑，演戲套招也沒這麼準吧！我白了親愛的老公一眼，轉頭看向眉眉那準備好、立刻要出門的一身，從頭髮到臉到衣服…全掛了溼淋淋的水珠。

「來不及換衣服了，沒關係，媽媽拿毛巾給你擦一擦…」我忍住幾乎要放聲大笑的衝動，看著那哭的梨花帶淚的十三歲女兒，和滿臉歉疚噴了女兒一身溼的爸爸…

「你哭什麼？不過就是水…」親愛的老公試圖解釋。

我急忙拿著毛巾，抹掉眉眉全臉的水珠。「你先去開車，我們要遲到了…」我推走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公…

「好噁心…爸爸…」眉眉委屈的眼睛一眨，隱型眼鏡就這麼的掉出來了。她哇的一聲，哭的更大聲…

就像小鳥飛進家的心情般，我站在同一個位置，心裡是完全同樣的感覺，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家？

就是要在出門前的最後一分鐘；就是要父女站好那樣的位置；就像眉眉說的因為她很生氣爸爸喝她的水，所以眼睛正好睜的老大；爸爸的噴水技術像練習過般，直直全噴往女兒臉上，從天而降…

我呢？永遠都是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奇妙發生的配角，然後，危機處理。

「快快快…上車了…」然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眉眉止住眼淚，也放聲大笑…「等下你們兩個坐離我遠一點，不然我會吹不出來。」她笑的直不起腰。

我一面趕著眉眉上車，一面對親愛的老公喊道，「剛我去拿毛巾的時人，聽到地下室又水聲耶！你做了什麼？」

我很想封給親愛的老公一個新名號，闖禍王，簡稱闖王…

「我開了旁邊的水籠頭澆水。」

「我下了旨令，一定是哪裡漏水了，你先去關掉吧！」我說。

「應該不是…我覺得那應該是冬天就有自動排氣的設備，不然我們家外面的水管在那麼冷的冬天該全結冰啦…」這些台大高材生真的是相當聰明，每件事都想的出我怎麼也想不到的道理。「你還是先把它關掉吧…」我腦袋不太好，可是行動力很好。

闖王沒有武則天大，所以他乖乖下車，執行旨令。

想不到…闖王留了一手…

待續…

美國社會，重視的文化、價值…和我自小所學，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所以移民生活非常不易，因為價值觀的移植幾乎是微乎其微。我還是根深蒂固的我…也難怪大部份的移民家庭，會找到一群同鄉好友、同文同種，一起生活。完全可以理解！

眉眉的國中畢業典禮，就在我鋼琴發表的下週。

說實話，我一點都沒有想到「需要」花心思在畢業典禮上，但我確實注意到學校送好多e-mail給家長，一下是坐船遊紐約市的畢業旅行、一下又是畢業典禮注意事項、還有接下來的晚會… 支票開了許多張出去，家長的分配工作也很多，親愛的老公和我為了我的鋼琴發表已忙的不可開交，還得從成堆照片中，找出美麗的國中生活照給畢業典禮用，另外還得買幾箱飲料送到典禮會場。更麻煩的是，期末考就在畢業典禮這週。

雖然我不是一個很重視成績的母親，但，我的順序仍是考試優先，鋼琴發表第二，最後才是這堆雜事。

事實證明我的順序完全不是美國人的順序…

這天，我載了一車的女孩，雖然我的英文還是不怎麼樣，但我聽的一清二楚整車女孩的話題全圍繞著畢業典禮禮服打轉。

什麼禮服、洋裝？我心裡暗道不妙。

晚上，送走最後一個學生，我好不容易有機會見著眉眉，「你們的畢業典禮，要穿很正式嗎？」

「要啊！大家都要穿白色禮服，可是，其實沒有規定顏色，所以我不要穿白色。她們只是不敢和別人穿不一樣的顏色而已…」眉眉講的頭頭是道。殊不知媽媽完全不在乎顏色…

「那，你想好要穿什麼衣服了嗎？」我的重點在這。

「沒有耶！我覺得家裡的衣服不很合適…」

我不滿，「什麼叫不合適？還有人衣服比你多嗎？為什麼找不出一件合適的洋裝？」

「沒關係，我和同學這兩天去逛一下，找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衣服可以買。」眉眉自有盤算。

我心裡很是不懂，所以，這裡的孩子，沒有人打算要讀書就是了。期末考有四科，就是閉著眼睛去亂寫就可以了嗎？我再不會讀書、再不在意成績，也覺得這價值觀和我實在相去太遠。至少要讀一下吧！

我也有我的算盤。

果然，身材嬌小的眉眉比想像中的難找洋裝，第一次出動鍛羽而歸。還是得出動媽媽，「你帶我去多一點店的地方選吧…」

還是那句話，美國媽媽真難當，什麼都要會、什麼都要做。

這輩子從沒一口氣買這麼多洋裝。不只現場試穿合身的洋裝、網上看的「有可能」喜歡的小禮服，我一口氣全買回家。為的只是省下多一點的時間給我女兒「讀書」。看著這堆衣服，我終於明白電視上那些穿著美豔的高中女生，原來就是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

穿著品味，雖然我並不那麼認同，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力氣和金錢，但，這裡的孩子自小薰陶，我發現他們對於穿著打扮的品味和喜好，遠高於名牌和品牌的執著。他們穿他們喜歡的衣服、喜歡的式樣，每個正式場合，看著這些男孩女孩，就像在看奧斯卡紅毯般，不論男女、都有自己的品味，也都穿出自己的性格。回到成人世界更是如此。和這裡的朋友混熟了，結論是女人到哪都一樣！買了漂亮的包包、好看的衣服，就是想和朋友分享。美國人和我們一模一樣，也是會分享數字，沒有什麼美國人不談錢這種事…哪個好看的包包不用上千美金？聽久了，就知道大家買東西的價位。但，我注意到這裡的朋友不愛用上面寫的清清楚楚的LOGO包，越是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大家越是喜歡。我的奇怪品味，這裡歪一邊、那裡挖個洞的洋裝，意料之外廣受這裡朋友接受。慢慢回想起來，也許，眉眉和我的獨特品味是我們被美國人接受的第一步。

但，這事沒有標準答案，也說不得是不是真是如此。我愛用好東西、喜歡和別人完全不一樣的品牌，基本上應該只是天生反骨，想不到竟然為我們的生活增添不少樂趣。

我的人生價值果然是吾道一以貫之，用錢來買時間，去到哪都是我的最高指導原則。我們這個家最沒有的，就是時間。錢，只能盡力工作來換了。眉眉在媽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安排下，硬是比別人多出時間來讀書。

是的！這樣，我可以接受，你想打扮美麗，可以！但，你還是得把你的書讀好！

我雖然腦袋很美國，但骨子裡還是流有台灣人的血。我認為對的事，是相當堅持做自己的，無關乎哪一邊的文化。這也是眉眉一直被同學和家長喜歡的原因，她把她做的每件事都盡力「做好了」！

我的鋼琴期末發表會就在五天之後。

這兩星期，我沒有一天不用工作，學生像趕不走的蒼蠅，明明告訴他們你們都準備好了，只要天天練習就足以應付發表會。

「不行！我一定要來上課…」

隨便你們！比起白花花的鈔票，我更想要好好休息一天。

眉眉再十天就要國中畢業典禮，這個六月是她求學階段，第一次迎接五科期末考，加上鋼琴、小提琴和長笛的期末發表會。

眉眉是非常重視成績的學生，雖然媽媽不是太在意她成績的好壞，但只要有機會讓她提升任何一分，她都沒有要放過。從高中朋友那兒聽來，附近有學校提供期末考複習的課程，眉眉早做好決定，「媽你幫我報名那個課。我一定要去上！」兩堂課報名費接近四百美金。究竟哪來的說法美國念書都不用錢？怎麼我們花錢如流水？

我忙的焦頭爛額，還沒處理到眉眉的報名，好友媽媽B就送來群組簡訊，同時問了另外三位媽媽包括我，有沒有人要一起上課？我想也沒想，眉眉要。很快的，另外兩位媽媽也回覆，她們小孩不打算上課。

B把我黏的很緊，看起來她約的孩子裡，只有眉眉確定報名上課，所以她完全配合眉眉可以上課的時間報名、甚至主動提出可以分攤接送的好主意。單程就要半小時的車程，若能分攤接送確實能幫我省下不少時間。

不是我自誇，如果有社交學科，眉眉一定是資優保送生，成績遠比她的數學和自然好一百倍。幾天之內，我另一位好友K也送來簡訊，她女兒說眉眉要報名複習課程，我可以告訴她眉眉要上課的日期嗎？D更是電話直接打來，你給你女兒報名哪一天？我也要給我女兒報名…M也送來簡訊，她給女兒報了和眉眉同天的課。

我根本不用為眉眉找伴，就一大群女孩自己黏過來準備一起上課。眉眉杏眼圓瞪，「我沒有找她們啊！她們都不來我也要去上課，又不是要去玩！」

時間過的飛快，一下，就到了上課的週末。每週一，是我完成我家這週行程細節的日子。我送了一封e-mail出去，直接告訴每一位連絡過我的好友媽媽，星期六早上8:10，把你的小孩送過來，我們一起載去上課。

這種時候，你可以看到每一個朋友的個性、和每一位媽媽的做事方法。

B立刻回了我很長很長的信…她說，之前她問的3位媽媽，後來有一位也報名了。所以她們兩個媽媽安排好，宇眉的朋友S前一晚會去B家住，因為S的父母前一晚有事得出遠門。B會幫忙把兩個小孩送出上課，歡迎我也把眉眉送去，上完課S媽媽會接回家，我完全可以不用出門。

聽起來說的非常有禮、完美，但仔細一想，B在還沒為她女兒找到伴之前，緊緊黏著我。但，當她女兒有S這伴時，她完全沒顧及到自己之前主動提及，我們到時一起出門的約定。直到我釋出善意請大家把孩子送來我們家，我一起載去上課時，她才想起，噢…她完全忘了自己和我約定的事。美國人說話相當厲害，這些白人媽媽全是接受非常完整的社交訓練，她們很懂的怎麼把話說的體面。

我這土生土長的台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體面話不管是英文中文或台語，我絕不會輸你們美國人…「你真是太體貼了！不過我一車已經要載好多孩子，這次就不麻煩你，真的很謝謝！」

我是個從不假他人之手的女人，只要能花錢做的事我一定不麻煩別人。省錢省事省力，從不是我的人生價值。每個人都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在白人社會混的這麼好？沒有秘訣，就是花錢、花力花時間…當大家都在想如何一台車到某個目的地時，我永遠告訴眉眉，只要媽媽有空，我一定自己帶你。親愛的老公當然時常不平，「為什麼我們做的比別人多？」我這專斷的女暴君，你就做按我給你的表操課就對了。花錢花力氣在自己家人、小孩身上，我看不出要和誰分公平與不平。

所以眉眉也給我教的相當獨立，想做的事不用人陪。

K和D的回信都是，「我可以幫忙載，來回都可以。」

我婉謝了所有的媽媽好友，「我送就行！」然後選了第一個回我她們願意接回來的K，「眉眉跟你的車回來！」做事要有始有終，我開了頭是會把尾巴也做好，再來我告訴每位朋友，眉眉會隨K的車回來，你們得自行處理自己小孩的回程。所以每位媽媽都愛和我做事，因為我做事乾脆俐落、不囉嗦又負責。

雖然人事很多，但我很快安排好四位女孩週六的一起出門上課大計。

星期五，眉眉還在學校就給我電話。「媽媽，S今晚可以來我們家住嗎？B的小孩說這幾天不說服，請S星期五不要去她家住。S問我她可以來我們家嗎？因為她只剩一個人…」

當然可以！我想也沒想…

所以，上課的前晚S行李收一收就擠回我們家。

隔天雖是週六，我們夫妻起個大早，又是張羅兩位孩子的午餐，我還烤了一個pizza給五個女孩在車上當早餐。「吃飽一點…花了這麼多錢上課，不能沒有體力！」我說！

電話還沒八點就響…B打來！

「早安！」簡短的寒喧之後，B說明來意，「我以為我要接S一起去上課…」

這也太奇怪！S媽昨天才給我發了e-mail把一切事情說的明白，S明明今天就是要跟我們的車出門。我腦子飛快嘴巴可不會分不清該不該講的話。「我幫你省這趟車程吧，反正S都在我們家了，等下直接讓孩子在學校見就好。」

B有點支唔，「我不想讓我女兒自己去上課，你的車還有位置嗎？」

「等等我算一下…」數學不好的我折了幾根手指，「我們還有一個空位，你現在就把女兒送過來吧！」

就說好聽話我絕不會輸給別人，心裡怎麼想又是一回事了！B不是壞人，但對我來說，她腦子裡想的全是自己。先是她安排女兒和S的同進出，所以直接把我拋在腦後。接下來因為女兒生病，完全不顧S一個女孩如何獨自己在家過夜，直到早上發現S竟然沒有要和她女兒同進出時，又氣急敗壞的找上我來，表面上，我們大家都是好來好去，但，背後你期待別人以後還要和你一起工作嗎？S的媽媽難道不會覺得B這媽相當不可靠嗎？

S媽怎麼想我就不得而知，但我怎麼想可是清楚的不得了。我不貪小便宜、也不占人便宜，許多時候看起來傻氣的事，日久足以見人心。永遠不會有人去告訴B，你的舉動看來完美其實粗糙極了。我總用這些生活小故事，告訴眉眉如何做一個獨立勇敢而且實在的女人。

這是朋友給我送來的自家院子剪下的花！美麗了我的一整天…

我非常喜歡我的生活，因為，它們充滿了驚奇！

四月底開始，我們三人就陷入一種疲倦無底洞，百老匯、音樂期末表演、學校期末考…眉眉不是在玩樂、大笑的時間，就是在哭，因為，書真的讀不完！

今年雖然是眉眉國中最後一年，但學校讓部份八年級生，在這學年度開始上兩堂高中課程，代數數學與自然。讀書不甚拿手的眉眉，這兩門課讀的非常辛苦，大部份時候是一知半解，加上練習時間不足，時不時拿個五十幾分、七十幾分回家。根本不用我們開口，她自己已嚇的半死。

這天下課後，她留在學校和老師做課後加強，便直接到小提琴老師家上課，回到家，已經四點半。

她打開門，發現家裡凌亂不堪，沙發、風扇全移了位、手電筒散落一地、音響喇叭倒在地上、廚房櫃子門也是開的、還沒煮的白米和沒見過的小米、剪刀、連螺絲起子都放在廚房各處…

唯一正常的，就是琴房的琴聲和媽媽與學生的對話！

她默默走到琴房，「我們家怎麼了？」

我看著她，「我們家跑進一隻小鳥…」

她眼睜之大，眨了幾下笑了出聲！「為什麼我們家會有這麼奇怪的事發生？」

下週末就是我的期末發表，雖然已是第七年，但我仍備感壓力。主要是學生數多，三十四首曲目我非常貪心想在75分鐘之內結束，採排、表演、學生的緊張、家長的焦慮、食物…我一個人負責一百件事。

今天的第一個學生已在琴房，前門鈴在他開始練習後響起。

我打開門，其中一位是我的鋼琴學生，和她同是四年級的朋友。兩個小女孩神情焦急。「我們在巷口的馬路中央看見一隻受傷的小鳥北鼻，如果我們不把牠移走，牠很快會被車子壓死…我們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心裡立刻的對白，我比你們不知道還要怎麼辦？

可是，一位成熟、可靠的媽媽在非常時期，總要表現出冷靜，才能安撫這群孩子。

我說，「我正在教琴，我給你們一個盒子，你們回頭看看小鳥還在不在？如果還在，也許先把牠放入盒中，我們再想看看怎麼處理。」

兩個小女孩不知多崇拜我的好主意，殊不知我心裡禱告著，小鳥北鼻，希望你已經離開馬路，讓這兩位好心的小女孩永遠找不到你…

天不從人願！我才在琴房沒幾分鐘，電鈴又響起。

兩個小女孩喜孜孜的遞上裝著小小鳥的盒子給我，小臉蛋充滿陽光！

北鼻小鳥雖然受傷、也還沒學飛，但牠輕巧一躍，準確的不請而入我們可愛的小屋！兩個女孩和我驚呼一聲，接下來的畫面就是一群人在屋裡找小鳥…

第一個學生練好琴、也加入找小鳥的行列。第二個學生也來了…二十幾歲年輕的褓姆聽到我們在找小鳥，昂起頭問我，我也可以一起進來看嗎？

「當然可以！」

我們四個小孩兩個大人，一下搬這一下移那，根本不知小鳥躲哪去？只能不斷互相提醒千萬不要踩到牠。

最後，終於在喇叭下發現牠小小受驚的身影。好不容易把牠放進盒中，我們又担心牠餓著熱著，所以我翻出螺絲起子，孩子們忙著給盒子鑽洞，我則忙著找食物。褓姆說，她養過小鳥，白米傷小鳥胃。櫃子裡不知哪來的小米，我這輩子沒煮過小米，伸手一把抓出這包看起來就像鳥飼料的食物，「這個可以嗎？」

「這個好！」孩子們樂極了，感覺他們救了一條生命，今天做了一件很偉大的事！

一陣手忙腳亂後，我把兩個送鳥來的孩子請到院中休息，等她們的家長來接回家；送走第一個上完鋼琴課的學生；再牽著第二個還沒上鋼琴課就先上一堂生物課的二年級學生回到琴房。

一分鐘也沒得閒，我沒間斷的繼續工作，留下客廳的一片狼藉…

直到親愛的老公下班，客廳，還是亂的一模一樣…

聽完小烏跑進屋的故事，他問，「你有照相嗎？」

我懊惱，啊…完全忘了應該要把這奇妙的一天拍照留念！

美國最好的兩所音樂學校都在東岸，柯蒂斯與茱莉亞，可想而知，紐約的大街小巷中，擠身了多少音樂家。競爭激烈不可言喻，不只美國土生土長的音樂家難以估算，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家更是不計其數。

這音樂殿堂絕對帶給大眾美麗的音樂與豐富的文化，但若金錢量化音樂家的收入，現實生活又是另外一種人生。

某星期三，我接到附近、其他鎮上音樂學校的來信，他們是較具規模、像台灣工學社Yamaha的單位，提供學生各式各樣的音樂課程，從鋼琴、小提琴、管樂、弦樂甚至唱歌…一應俱全。來信目的在問我願不願意十天後，也就是下週星期五，在他們期末音樂發表會上幫他們兩位學生做鋼琴伴奏。

幾年下來，我這土法煉鋼的鋼琴老師竟在附近累積了不少名聲，我自己都想不通他們怎麼會找上我。「你們自己音樂學校隨便也有十幾二十位鋼琴老師，沒有人願意幫忙嗎？」我奇道。

「時間太靠近了，一首曲隨便都要五分多鐘，沒有老師想接。大家都很忙。」

我更奇，曲子會這麼長，多是程度較高的學生，為何時間這麼靠近才在找鋼琴伴奏？當然沒有鋼琴老師想練啊…誰吃飽整天沒事等著練琴。我心裡嘀咕…

我有許多學生，是從別的鋼琴老師或音樂學校慕名而來。說起來學了三年、四年鋼琴的學生比比皆是，好像應該要很厲害才是。但兩堂課後，我只有一種感覺，他們的老師大概是騙吃騙喝出身、比起我這半路出家的老師，遠遠不如。孩子連譜都讀不好的占多數，更別說要把手指連上琴譜、在鋼琴上靈活彈出一首像樣的曲目。隨便點兩個跟我學兩年的學生，都可以彈的比他們好。

美國人理由超多，大多不會明說孩子學不好，或者家長萬萬沒想到是老師不好，聽起來總是之前的老師教法比較特別，是創作型…。我不多說，但我知道學生和家長之前的金錢和時間全是白搭…太多音樂老師真的沒有認真教學，也許我這樣說不公平，我想，音樂老師太在意把學生逼的過緊，學生就會失興趣、最後老師就會失去學生。所以有一大群音樂老師完全讓學生「快樂」學習，在我看來是「沒有學習」。所以我總說，做家長的眼睛真要放亮。

再來，一定會談到的當然是酬勞。一次伴奏至少包括一小時的現場時間，和另外二十分鐘到半小時與學生的練習，老師自己練多練少、各憑本事。收費總共五十到八十美金不等。聽起來好像這錢很好賺，當然，如果你是很本領很高的鋼琴老師，只消十分鐘就可以練好一首表演曲，這錢當然非常好賺。幾分鐘就入袋！

不幸的是，我猜大部份曲子是需要練習，甚至需要花大量時間，否則幫學生伴奏時，出錯機會非常高。一來學生不是專業音樂家，拍子忽快忽慢絕對是常態，面對錯誤時，他們也許重覆修正、或者直接跳過一大段，鋼琴伴奏要很有本事，否則哪裡跟的上這群學生在台上既緊張又不專業的表演？結果常是搬石頭砸腳、自曝練習不足。我就有親眼目賭一次小提琴學生發表會，鋼琴老師頻頻出錯、配不上學生的窘境，最後還得向學生道歉，說自己該練習認真點…

我盤算了下自己的時間，這周末正好要出遠門，一位好友從華頓商學院的碩士畢業典禮就在這星期。所以嚴格算起來從星期四拿到譜到下星期五表演，只有六天的練習時間，而且，我只有白天能練琴，時間相當有限。一句就要拒絕的話幾乎出口…忽然聽到其中一位表演者好巧不巧，竟是我的中文學生。

牙一咬，「那，我接一位學生的伴奏，因為她正好是我的中文學生，另一位學生就麻煩你們再找別人！」

這事就這麼說定。對方高興極了，少了一個燙手山芋。

我肯定是瘋了才接下他們自己都沒人要練的曲子！我心裡嘆…

可是，我蠻想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或者，自己和這群「專業」音樂家差距多少？這就是我！明明已經忙的不可開交，還頻頻挑戰自己！

星期五眨眼就到。為了幫這個忙，我得調走兩堂星期五的課、移至週末補課，否則我七點趕不及到現場。說起來，真是非常大的犧牲。光是我調走的那兩堂課、就遠比那點酬勞高出許多，更不用說還要擠出時間練習…錢要這麼好賺，這工作哪輪的到我？我完全能夠理解其他鋼琴老師不想接的心情。

全場十五個學生，我負責伴奏的是最後一位表演者。我們只練習過一次，每天結束在晚上九點的我，就連這個練習時間都極難排出，更別貪心想安排第二場練習。

事實證明，我有能力把這件事做的很好，而且，我彈的非常開心！

一場五分多鐘的表演，我扮演了一個稱職的鋼琴伴奏，掩蓋了所有學生的落拍、搶拍…即使全場都聽不懂我的稱職，她的小提琴老師也一定知道。果不其然，表演結束，老師直直向我走來，伸手緊握住我，問向學生家長，「你哪找來這樣的鋼琴伴奏？她，太特別了！」

挑戰成功一份沒有人要做的工作，我的成就感不可言喻！

這是眉眉從三年級參加音樂劇團至今，最讓我們驚豔的一首歌！

聽沒幾句，我便流下感動的淚水。一路走來的辛苦、眼淚、疲倦、與堅持，她的成長全展現在舞台上。無怪在場認識與不認識的觀眾，都千方百計找到我，訴說他們聽的雞皮疙瘩的感動。

這不會是一個終點！

眉眉喜歡百老匯、享受音樂劇，即使團裡同學個個比她優秀、出色， 這一切絲毫不減少她對音樂劇的熱情。所以她從不在乎週五晚上，學校同學都參加活動、玩樂去了，她卻得在劇團採排。週末更不用說，連我這等毅力過人之人也不禁對她的堅持肅然起敬，她在劇團的時間幾乎要比在家還長，三餐有一餐沒一頓更是家常便飯。這稱做苦日子真是一點不過份。

再說父母的支持，我慢慢也才理解，原來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支持孩子參與這類時間冗長、學費昂貴的課程。一來接送困難度極高，誰有空一星期大白天開車來回好幾趟？特別是這裡的父母還是以雙薪家庭居多。二來，我也聽了許多父母是這樣主張，如果每次拿到的角色都這麼小，這件事就太不值得。不如把時間花在學業、運動或別的事情上來的有價值。

前陣子我與好友共進晚餐時，正巧聊到高中的音樂學習。好友提及高中的管弦樂團練習時間都在早上七點，所以她警告孩子最好不要參加，因為他們沒有辦法早上起來接送小孩。我想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一定完全沒藏住！因為，我是那種只要孩子想做一件事，我就會不顧一切想幫助她完成夢想的母親。但，仔細想想，她講的完全合理，為何她要早起送小孩去練習這一點都不重要的樂團？

所以，我說這些父母說的一點沒錯，劇團裡完全沒在讀書的學生比比皆是，我幾乎可以說放棄學業的占多數。就像運動員，堅持把學業顧好的應該不是大多數。有種演員、音樂家、運動員…都是條不歸路的感覺。事實上，我相信不是他們不想兼顧，是因為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更沒有辦法。

學校課業國中後就不再只是做完功課就可以完全理解的程度，和我們在台灣的學習幾乎沒有兩樣，差別僅在於學校沒有人逼著學生做練習、考試。學生好壞只有自己和家長知道，沒有人真的在乎。所以才會有美國小孩都不用讀書的錯覺。我想，應該說是沒人管你小孩讀不讀書，並不是美國小孩都不讀書，也是有很多美國家庭對孩子的學業要求相當高的。

我想，大概這個年紀開始，孩子或家長，慢慢會決定、選擇出一條合適的孩子路。

眉眉不知有多得意自己的表現，「媽媽你們應該很高興有我這個孩子吧！」

我遠遠聽見，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你是說你很高興有我們這樣的爸爸媽媽嗎？」

「不是！我說你們應該很高興『我』是你們的小孩…」

「還真敢講…」我笑。「你自己很棒，和我們一點都沒有關係。我們有關係的是，每天累的要死還要接送你、壓力大的不得了還要陪你讀書，爸爸和我不用做這些我們還是可以很快樂好嗎？」

「是啦…可是，你們還是很高興有我這樣的小孩！」她非常肯定的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