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

我個人從來不是宗教團體的崇拜者。對於慈濟、法鼓山這些民間團體，我很感恩，但保持距離。完全只是因為自己驚駭世俗地個性和作風，無法遵守禮教，加上穿衣服更是不符傳統，沒有任何不敬或批評之意。

在美國，慈濟中文學校鼎鼎大名，連許多中國大陸的朋友，都願意清晨四五點起床排隊，只為了確定可以讓小孩擠進週末慈濟中文學校。說一位難求不是誇飾，絕不是想上就可以上得到補習班課程而已。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假會，自己教中文。小麻雀小時候，我認真研究過這些中文學校的教材、時間、和活動，真心覺得自己無法犧牲一週三、四小時，陪伴小孩在這麼傳統的中文環境中度過週末時光，而且，中文學校創造的是一個環境，教育小孩除了中文以外還學習中國文化，所以演講、考試、制服…全是我想到就頭疼的項目。但許多人要的就是這個中文環境，想的就是這些台灣人朋友。我自知無法融合，摸摸鼻子只好發明中文自學法。

在西雅圖的小麻雀，雖然很喜歡姊妹會新生活，可是偶爾也會想回郊區的朋友家圖個清靜。小麻雀因緣際會，在自家附近巧遇一個台灣家庭，下一個世代的年輕媽媽，帶了兩個牙牙學語的小小孩。剛到美國不久的年輕媽，發現中文流利順暢的小麻雀，驚為天人，「你願意到慈濟當志工嗎？」

小麻雀和我一樣最會說場面話，「當然！也許你可以寄給我資料，讓我研究一下。」我保證小麻雀講這句話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慈濟是什麼？

怎麼也沒想到，年輕媽媽幾個月後，真的寄來慈濟的志工助教報名表，這下小麻雀騎虎難下、插翅難飛了。

只要是哭喪的臉出現在電腦螢幕上，我們就知道小麻雀又有麻煩「媽媽怎麼辦？我看了他們的上課時間，是星期六早上九點到12點。我一點都不想星期六早上去當義工！」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就是為什麼你小時候，我一點都不想送你去慈濟上課的主要原因。這個煩惱有點難解！」我是壞心的媽媽，興災樂禍小麻雀的困境。「
你先把報名表填一填，慈濟在華人圈非常有名，也不是你報了助教人家就要你。」小麻雀虛應一應故事，這件事就被我們一家三口拋到後腦。

開學後，大二的小麻雀生活更加豐富多采，一個月一下就過去。某一天，慈濟負責志工助教的雪莉老師給小麻雀打了電話。「你怎麼會有我們的志工報名表網站連結？這個報名表很久之前就截止報名了。」小麻雀聽得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是鄰居阿姨給我的。」雪莉老師說，中文學校已經開學，而且志工也招滿，但她還是在電話上和小麻雀簡單的對話一會兒。

經過這通電話面試， 小麻雀更加確定，自己不要去慈濟當義工，「雪莉老師超級不會講話，其他的人一定好不到哪去。」雖然。小麻雀長得和土生土長台灣人一模一樣，國語口音也超級台，但她受的是是森林小鎮猶太加白人教育，和台灣絕對是兩種世界。我懂她的感覺，我自己也常覺得和台灣人講話格格不入，更不用說在森林小鎮住了二十年後。但我畢竟是從台灣來的台灣人，知道許多文化和習慣，只是不同，沒有好壞。小麻雀年輕又有選擇權，她不想去參加保守團體的活動一點都沒有錯。

小麻雀抱怨完，下了結語，「反正她也沒有多喜歡我的樣子…」我們一家，再次忘記這件和我們完全不同世界的小事。

某個星期六，東岸的早上十一點，小麻雀的電話響起，親愛的老公和我對望一眼，這種時間的電話很奇怪，小姐怎麼可能週六的早上八點起床？

口氣絕望又驚恐，「媽媽，雪莉老師又打來了，而且，她問我可不可以今天就去幫忙？我可以不要去嗎？」

世界上最奇妙的事全發生在我們家！我當然哈哈大笑，一點都沒有同情小麻雀，「發生什麼事？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起來尿尿…然後昨晚手機忘了關，喔…我沒有回家睡覺。」她講到這，我就知道我家麻雀昨晚又不知瘋哪去了，但爸爸好天真，「她是說她沒有回郊區的家。」

才不是哩！你這笨蛋…我看了親愛的老公一眼，沒在那時點破小麻雀的話中有話。

「然後就接到雪莉老師的電話，現在八點多，她問我今天可不可以就去工作？最好是十二點以前就到，可是越早越好，因為她們九點就開始上課。可是我現在沒有車子，我是要怎麼去上班？而且她為什麼不前幾天就講哩？這些台灣人怎麼這麼奇怪？」她講了一堆，可是我覺得重點是在，她根本是住在外面而且不想回去換成工作服，然後再趕去和一群奇怪的台灣老人工作，本來大學生可以好好享受一個星期六早上的…

「我不想去…」我完全懂她的超級不想去。「而且好奇怪，雪莉老師今天忽然變成超喜歡我！我根本不知道中間是發生什麼事？我們明明沒再講過任何一通電話啊…」眉眉哀號著。

親愛的老公和我聽的嘖嘖稱奇，「眉眉，我覺得，這是你和慈濟的緣份。」我阿彌陀佛自己和慈濟沒有這奇妙的緣份，但我卻是鼓勵眉眉，「你平常絕不可能星期六早上早起，偏偏你今天起來、還接到這通電話，我覺得，你可以去看一看，中文學校在做什麼？有沒有什麼是你可以為他們做的？如果你真心覺得不喜歡，可以跟他們說，時間配合不來，沒有人會怪你的。今天，你搭uber來回都算我們的好嗎？」

我只能說，小麻雀雖然獨立又有個性，可是我們實在把她教的太好，對於「對」的事、或者「該做」的事，再痛苦她也會去完成。當然，她對我們這對父母的鼓勵和建議，通通都是放在心上，不管她喜歡或不喜歡。

我真心覺得要求她在星期六早上七點多起床、出門當義工，實在是虐待我女兒這種性情的大學生，可是，我還是認為，先去看看，我們再討論。當然，小麻雀要出門前，我特別交代，「和你在劇團工作一樣，馬尾綁起來、T-shirt牛仔褲，那種一個洞一個洞的衣服，通通不要穿去。你是去工作不是去選美，沒人看你。」我自己沒幾件正常、規矩的衣服，但要求小孩我倒是很會…

就這樣，我們花了一百多塊，讓小麻雀去當了一個早上沒薪水的義工。

慈濟果然就是慈濟，規矩一堆，8:45以前助教得到校，穿衣服不能暴露，請假超過六次以上要被開除…我看了眉眉寄來的助教手則，心裡想的是我自己絕對是做不到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眉眉在Uber上迫不及待打給我們，抱怨著自己有多不想做這一份工作，「星期六早上耶！那我以後是要怎麼去工作？我不就每個星期五要去把車開來學校？再開回去放？」雖然我們留了車在西雅圖，但小麻雀真也不是那種張揚的小孩，沒事她超不愛開車載人到處跑。「也是可以啊！有車可以用有什麼不好？」我反問。

「可是超級無聊，每一個老師都超不會講話，她們就都只是媽媽，沒有人真的知道要怎麼教小孩。」我只能說，我家麻雀很會看人看事，她的批評我都懂。這也是我覺得師資是有我自己好嗎？不如我這中文系生自己教小孩中文來的強。

我換了個角度解釋這件事意義，但只能建議不能勉強，因為如果是我，我是沒有要去慈濟當義工的。

「二十多年前我剛到美國時，英文不行文化不懂，到哪都覺得美國人給我白眼。每天早上出門，我的希望就是自己今天可以遇到好心人，幫我一點、或者對我不要那麼苛薄、不耐煩。今天我們走到現在，雖然不是什麼都懂，但我們有很多地方可以幫比我們還不懂的人，尤其是你這種在這裡受教育、長大的美國人，你學了這麼久的中文、懂比別人更多台灣美國的文化，想看看如果你可以幫的上那些需要幫忙的台灣移民，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嗎？你已經20歲了，該是你想想自己可以為別人做什麼的時候了！」還是那句話，台灣政府應該給我頒獎！在美國的我們是這樣推廣台灣、和愛台灣！

眉眉當然懂我在說什麼，但做與不做真的在她。

下個星期，小麻雀開始了她的提前一天就要安排車子的行程，百般痛苦卻準時到中文學校，而且報上了自己遠遠超過六次的缺席日期，「11月我要回台灣幫阿公過80歲生日、12月我要回紐約的家、2月我要和阿公阿嬤去夏威夷。」她只差沒說，如果你們不讓我請假就算了，我可以不用來上班沒關係。

「老師說可以嗎？」我問。

「她們怎麼會說不可以？我第一天掛掉電話沒多久就衝到學校，雪莉老師高興死了。現在有老師問我可不可以幫她們的12年級的小孩看一下申請大學的東西，還有要叫我家教一個8年級剛從台灣來的學生英文，她的英文還不行，所以需要一點幫忙。不過，那個媽媽說會付我錢。」眉眉翻著白眼，數著天上掉下來的工作，她一點都沒有稀罕這些家教…「我真的很忙，超不想做這些事的。」她嘀咕的數著，可是和我一模一樣，一咬牙全接了。

好消息是，小麻雀確定自己申請上Communication – – 大眾傳播的主修，接下來的目標是大三把自己送到國外念書，和也許可以輔修商學院或音樂系，把自己的學歷填的更加全方位。我真心驕傲也佩服，她的大學生活充實而且忙錄，玩的瘋不用我綴述，多問兩句我果然是對的，小麻雀有時會住在外面，親愛的老公以為她天天回姊妹會睡覺是多心了。除了忙著享受，小麻雀痛苦萬分的星期六義工，證明她已經是一個懂的怎麼做一個可以幫助別人的，好人！

親愛的老公數啊數著寶貝腳踏車。光是他一個人就有五台！可是，車庫裡明明比五台還多。「因為我太愛你了！所以我們應該一起去騎車！」我驚恐的看著第六台 – – 協力車！

這好愛我的故事得從親愛的老公陪眉眉到西雅圖開學說起。

那本是我可以難得平靜的單身日，卻接到一通西岸來的通知，「今天我買了一台腳踏車會送到家。不過，那台車有點大，而且60磅，所以你要想辦法把它搬到車庫不然會擋到學生的出入口。」

為什麼你買東西不選自己在家的時間送來呢？我常覺得，我們夫妻怎麼我總被分到傭人那角？老爺樂的和女兒遊走國家公園，我在家賺錢兼搬運工人。

偌大的盒子在車庫待了好一陣子，直到一群男人吃飽上工，完整組裝。「我們來猜猜好玩阿姨會騎幾次這台車？」孩子們口中的好玩阿姨，就是我。美國人給協力車取了個小名，離婚腳踏車，言下之意就是夫妻上車後多以吵架收場。

到底誰比較愛誰？很難說的準。

迫不及待要試車，親愛的老公一點也不嫌麻煩，前輪得拆掉才能把整台協力車塞進車裡。明明手無縛雞之力，我卻得從側車使勁幫忙，協力車真名副其實，還沒開始騎之前得先團結合作一小時。

到達目的地後裝好還得打氣。

這學期說自己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一點也不誇張。大人學生早上十點就來報到；西岸學生結束在晚上十點。難得休息日除了把肚子填飽，我只想好好躺在床上看電視。我看著興致勃勃的他，真心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打燈籠難尋的好女人。

「第一次騎不要挑戰太遠。」親愛的老公解釋給我，等會兒我兩會遇到什麼困境，「我自己騎當然沒問題，但我沒載過人。而且網路上大家討論，多數抱怨後面的人很難載，重心不穩、腳踩的不夠認真…」

「要是自己會騎，就不用騎這種離婚車啦！」我嘀咕網軍的廢話。

我們好不容易把車推到森林步道的入口，親愛的老公前腳還沒跨上車，「Lewis and Louise???」我在後面已經聽見不知哪裡來的人聲大呼小叫。

我是森林小鎮大家最愛的城市女孩！誰不知道我愛吃不愛動、愛美又愛躺。一身運動服加協力車，我們夫妻腳都還沒上車，便引起了歡樂的關注。

「別再聊了！再遇到人我們都別騎了。」我很像明星，和粉絲拍完照要繼趕行程了。

親愛的老公大讚我的「好載！」沒有像大家說的那麼難騎啊！他開始想著下次要把我載到哪個深山裡騎車。我在後面忙著跟著他踩，一會兒雙腳放空，「這樣你有感覺到差別嗎？」他搖了搖頭。

我的結論是，騎平地時，後座踩與不踩沒有太大差別。但爬坡時兩人協力確實事半功倍。

第一次挑戰六到七哩。親愛的老公直搖頭，「完全沒有運動到的感覺。」我問自己，十年前把他推往這條運動的路，是對還是不對？

有了第一次的試車經驗，第二次親愛的老公膽子更大了，直接把人質載到山上，不騎你就回不了家。

「你要運動才會長命百歲！」他現在很會打運動治百病的旗幟。

「我再動下去就會過勞死…」我很想叫個醫生出來評評理。

吃喝玩樂的背後，就是在家得更精實的運用每一分鐘，一天工作十二小時，才有辦法擠出週末，放下工作和家務，出門享受美不勝收的秋天景色。

我想起阿姨說的一句話，「你就是永遠笑嘻嘻！一點都看不出來哪裡累的樣子？」我懷疑的看著自己是否也壞掉的顏面神經。哪裡看的出其實是一種，常站在廚房吃飯，只因為嫌把菜搬到餐桌太麻煩和浪費時間的生活~~

現在，我們一家，全部一起玩腳踏車富翁、上山下海的探險遊戲！

除了工作，認真玩紐約是我這兩個月的娛樂。拜家人留下的套票之賜，我認真當起觀光客。

大蘋果雙層觀光巴士，一定要等到溫度適中的晴天，坐起來才會舒服。今秋的紐約多雨，連續八星期，每逢週五、週六就下雨。偏偏我的休假就是五、六，巴士之旅一延再延，終於盼到個舒適的星期五。

非常喜歡自己旅遊的我，出門前交代親愛的老公，早上我可以自己玩「上城」巴士，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從洛克斐勒中心附近出發，到中央公園、大都會博物館順著第五大道，繞哥倫布園環一圈回到市中心，總共略少於十站。

（時代廣場和克萊斯勒大樓）

有上城線，當然就有下城線。上城因為有個占掉三分之一曼哈頓的中央公園，觀光景點比起下城硬是少掉許多。下城線大約十五站，從時代廣場延第五大道一路往南，熨斗大樓、蘇活區、紐約大學、中國城到911紀念館和華爾街… 整個行程坐下來，連塞車大概要抓兩小時才回的到42街哈德遜畔的碼頭。

觀光巴士要價不低，一天八十元任你搭，上城、下城任何一站都可以上下車，且不計次數。我不需要多次上下，可是我貪心的想上城和下城線都玩。

過動老公哪坐的了一天的車？所以我的計劃是，他只要加入我的下半天下城線，繞一圈回來後我們在碼頭下車，順便去坐晚上的遊輪看紐約夜景！

（大都會博物館）

單身旅遊不管幾歲都是我的最愛！發呆也好、驚嘆紐約的熱鬧也好…一個半小時眨了眼就過，我還留了中餐時間給昨天傳簡訊問好的雙胞胎妹妹全真。今年大一的她秋天有個四天連假，在華府念書所以回到紐約不算太遠，四、五個鐘頭便可回家。三個孩子全離家念大學後，雙胞胎父母賣掉森林小鎮的房子，搬到紐約市。對我們一家來說，少了她們的森林小鎮，還是有一點不同。

「我很想念中文課！沒有我們你的生活有不一樣嗎？」全真傳來可愛的簡訊，時間來的正巧，選在我搭觀光巴士的前一天。

所以，我們相約在我換乘下城線之前一起吃中餐。

就是因為這一大群孩子，把我的生命填的很滿！

親愛的老公不只過動而且貪心。留給他好好工作的時間，老爺除了上班，還衝到來回1小時車程遠的朋友家打網球，再搭火車到曼哈頓和我會合，準備開始下半場的觀光巴士。

「我肚子很餓！」他是個餓就無法做事的人。「我們先買點東西再上車，兩小時車程後接著搭船，沒有別的時間吃飯。遊車河非常輕鬆，吃吃喝喝加看風景，超級享受。」我開心計劃，兩人手牽手買了珍奶和三明治，準備前往42街時代廣場站牌等車。

轉上Broadway，我給眼前的人群嚇的倒抽三口氣。支持巴勒斯坦大批群眾熱鬧的高舉旗幟、呼喊口號。雖然我是猶太人的好朋友，可是我對加薩走㾿無辜人民也是充滿同情，而且我熱愛和平。單行道就是這種概念！明明超大條的路，可是我們不小心踏進示威群眾就只能往前，後面人牆已經湧上。平常膽大包天的我一心想離開現場，但沒神經的老公不知大難臨頭，高舉手機好像多開心補抓難得一見的畫面。

我直直往前，只盼我倆在被人群衝散前找到出路。到了巴士站牌就可以安心，我告訴自己，只要上車就可以離開現場。

一個右彎是上了42街沒錯，站牌就在眼前，問題是雙向馬路已剩下中間一道給車行，警察和路障占滿馬路中間，隔開對街也滿滿支持以色列的人群。景象比剛剛只有解放巴勒斯坦一方的緊張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只是想搭大蘋果觀光巴士，結果變成誤入叢林小白兔…

一心想離開支持巴勒斯坦人群，我試著走到給車開的車道上。警察們各個神經緊繃，雖不暴力但堅定的把我推回人行道，「回到你的那一邊！」我沒有邊啊…我只是想坐雙層巴士的觀光客…欲哭無淚，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陷入這樣的困境。

「車子不會開來這一站了，我們快點離開，到下一站去，還趕的上四點的車！」我還幻想只要上了車就安全，而且，我仍貪心的想著坐完公車還要換遊輪。

親愛的老公比我容易放手每一件事。「為什麼要這麼趕？我可以不坐觀光巴士沒關係…」

其實身邊的氣氛明明緊張的像隨時都要擦槍走火大爆動，我兩還在爭執要不要坐觀光巴士，而不是即時逃命很是不該。當然，那時的狀況也不是我們想逃就跑的掉的，根本是走一步退兩步。我說「順著人潮走出去」，親愛的老公持相反意見，「那裡的路過不去，你沒看到人都被警察擋回來了嗎？我們應該走另一頭。」

緊要關頭我兩想離開現場的念頭還是一致的，我吸了一口氣往人群方向擠去，終於突破重圍離開可怕的42街Broadway交口。

呼吸到安全的空氣後，我們隨處路邊就坐喘氣，親愛的老公吃飯皇帝大，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的到他的三明治，包包翻出不知想多久的食物，兩三下吃的精光。我只能猜想是一種吃飽了萬一要躲子彈才有力氣跑的概念？從緊張到鬆懈，我沒有劫後餘生的感動，反而生氣起大啖三明治的人，一點沒有認真幫忙想怎麼處理那張沒使用到的雙層巴士票。「兩張票一百六十塊…」我心疼極了被示威人士毀了的行程。

「反正那本來就不是我們買的，沒用掉也沒那麼可惜。而且我們可以輕鬆的去坐渡輪看夜景，不也很好嗎？」大部份時候我的人生態度非常壑達，可是看到親愛的老公完全不努力幫忙，我脾氣上來的毫無理由，「不是這樣的，你完全沒有要努力幫我想辦法！」我氣的一扭頭，也不知是在生他的氣還是生群眾的氣？「我要寫信給雙層巴士，告狀遊行的人害我今天沒坐到下城線。」

「你真的很盧耶…明明早上你已經坐過啦！」親愛的老公不解。

「我的名字就是茹啊！」我噗哧的笑了出來。「你怎麼知道從小我就被這樣罵耶？我媽都說這名字取的不好，越叫越盧…」

「不一樣！早上我坐的是上城線，明明本來還可以坐下城線的，是因為被遊行的人害的巴士過不來，所以我才玩不成剩餘行程。我要問問他們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完成下城線的心願？」我理直氣壯解釋。

「你這樣怎能生氣我？我就想不出這麼盧的解決辦法啊…」親愛的老公無辜解釋，但我還是不滿他沒有一定要玩成的念頭。

我非常喜歡美國這國家的原因之一，就是只要說的出道理，沒有什麼一定不行的事，只有試過才知道。這一點實在太對我這名字就是茹的胃口。但我也有很不喜歡美國的地方，多元的紛歧完全影響我們的生活，更不要說威脅生命安全，一會兒是針對亞裔的仇恨，現在換成以巴衝突，搞的我們忙著躲壞人，別被推下地鐵站；還要防數不清的槍手亂射； 再要防不小心成為以巴衝突的受害者。紐約人生活多彩多姿，但我們的忙碌和壓力也不為外人知。

果然，雙層巴士很快回覆，「茹小姐，請問你想換成哪天遊下城的票呢？」

少了雙層巴士的行程加上高壓後的鬆懈，紐約傍晚的遊輪顯的更加美麗。

過去，在森林小鎮當父母的我們夫妻，永遠是宇眉同學中最年輕的爸媽。

現在，我的學生父母，每一個都小我十歲以上。如果說一個世代是十年，那我們的十年已過完，現在換另一批年輕人了！很難想像，這裡的家庭平均至少三個小孩，多則四個，少也兩個，教養工作當然不易。當媽媽們羨慕的問，「是不是孩子到國中，我們就可以不要那麼累？」

我總是鼓勵，「對！再忍一下就過去…」

其實，我是騙她們的！父母這工作，孩子大了後，體力上的負荷真可以減少，但心累從沒改變過。

小麻雀發現自己中文可以閱讀後，變成我們一家日記的忠實讀者。只是這讀者意件非常多，「媽媽，十月九號以後的日記都沒有我了耶！」

這叫，討罵！

即使把麻雀送到天邊，我們夫妻從沒結束過「教養」小孩的責任。眉眉雄心壯志，今年選了經濟學，選課前先和爸爸商量好，「你要教我喔！」其實不是她搞不清自己的能力，實在是因為基礎數學、經濟學不趕快修掉，太多課程會被擋修，而且許多科系對這些基礎課程都是有要求的。二年級得決定自己的主修，小麻雀想為自己舖一條寬敞的路一點也沒錯。有一點商學院相關的科系背景，將來可能找工作時多一點勝算。音樂眉眉雖然從小三天補魚、兩天晒網，可我覺得她是學的快的孩子，花一些努力就會有成績。

只是苦了我們這對父母！常常我在琴房工作，可以聽見樓上親愛的老公大聲小聲，唯一會讓他變成這樣的聲調和脾氣，就是他在教小麻雀數學！中文和鋼琴，雖然我早不想管這隻麻雀，但她遇上這兩科的問題，還是飛到我這~~

所以，我還是無法，完全的置身事外。「林小眉，你鋼琴課的選修日期快到了，趕快去註冊。」這句話，我大概講了整整兩星期。大學後我不再管小麻雀的行程，哪天幾點上課？幾點要帶校園參觀團？哪天要選課？我雙手放的一乾二淨，就盼媽媽的工作可以再少一點。可是，總大聲說「爸媽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小麻雀，芝麻綠豆生活點滴，只要有時間就會和我們分享，不小心我還是會聽到，哪一天是非音樂系學生參加鋼琴檢定截止日，通過的學生可以接受教授指導。世界上最厲害的計劃執行者，我就會牢牢把日期記住，而且像九官鳥一樣一直提醒一直提醒…

這事要是我自己，一定是可以報名的第一天，就去把表格填好、寄出，以前劇團就是這樣說我，永遠的第一名。可是小麻雀這點完全像到「最後一分鐘」才要送件的親愛的老公。我實在不懂，馬上做好、就可以把一件事從待辦事項劃掉，和拖到最後常常忘記，得花兩倍時間補救，最後還常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做事方式，為何林氏父女和我生活二十年，仍堅持他們的「等一下再做」？

（學校很多琴可以練）

某一天，小麻雀忽然說，「媽媽有一件不好的事我得跟你說。我知道這件事都是我的錯…」

最怕這種開場。小孩先認錯，那做媽的等一下還可以罵人嗎？

「我看錯鋼琴課檢定的截止日期，所以我錯過了註冊時間。」小麻雀講的非常自責。

這事如果第一時間就完成註冊，管它哪天截止，小麻雀都不會錯過「報名」檢定時間。偏偏她好奇怪，我每兩天都提醒一次，趕快去把那只要一分鐘就可以放上名字的事解決掉，她偏要放到錯過截止日期。

不管她演的再內疚，我這座火山還是瞬間大爆發！

（校園真的很美！同一景的四季是不同的顏色）

其實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她跟誰學琴？我覺得這件事完全只是一個「態度」。接下來，她開始寫信去音樂系，花了好幾個小時、寄了好幾封e-mail給不同的人，看看有沒有人能幫她，讓她還是參加檢定考試。也不是她考了就一定會過，可以順利拿到教授級老師幫她上鋼琴課的機會。人家音樂系還挑學生哩！但連報考的機會都沒拿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怎麼有辦法不生氣？原本一分鐘可以解決的事，最後搞了好幾天，結果途勞無功，我完全不明白，自己教了她十多年，「立刻」把事處理掉的精神，到底為什麼這麼難學起來？

美國大學是一個幫助準備學生入社會的環境，自由，可也競爭、現實。資源豐富多元，行與不行，可以或不可以，校園社會也有一套自己的標準。眉眉開始學到，不是每件事，都會因為她是學生的身份便可以通融。

最後，她只能繼續跟助教上課。

這些博士班生的助教程度，絕對足夠陪伴宇眉練琴，但找曲子給學生練的程度，實在差我太多。小麻雀不像大部份上鋼琴課的學生，打算花一天好幾小時練琴。所以助教給她的曲目，有些太長，我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小孩有沒有辦法在期末發表前練完。有些難度不夠挑戰小麻雀，那也不是我要的。只好媽媽繼續「稍微」介入，挑些小而精湛的曲目讓小麻雀找助教練琴去。

（姊妹會的伙食很好）

從小，我就說自己沒有希望也沒有需要，宇眉去念音樂系。堅持她繼續練些樂器，一來我覺得她音樂學的輕鬆也學的好，實在應該保留這一份能力，誰知道未來可以怎麼用這一項技能？再來她這隻外向麻雀，和當年的我相比，雖沒有我會玩可是玩的比我瘋很多。小麻雀完全學會，美國金髮草包美女的那一套吃喝玩樂法。一點點音樂時間，完全只是讓她收心、靜心，最好還可以讓腦袋平靜下來，思考。

結論是，小麻雀飛去大學後，我們夫妻雖然不用天天，但時不時還是會被小孩氣的摔電話、破口大罵。完全印證我在美國學會的一句話，可以愛一個人的同時還是很生氣她！

想要看「你」的故事？我更期待小麻雀看完這故事的臉！

森林小鎮雖然長住二十年，家人朋友借住次數、人數肯定不亞於民宿。但說也奇怪，這是第一次，有人留給我沒有使用完的紐約旅遊套票。「我們買了五張票，每一張可以去七個景點，但五張分兩組，A組兩人玩的和B組三人玩的點不同。而且去過的點在同一張票中不能重覆使用。套票可以玩兩個月。如果你們用的上，我可以把票給你！兩組裡面都還有一些可以玩…」孩子認真的跟我解釋遊戲規則。

我非常感動！大部份時候，我感覺自己的人生，是沒有條件也不計較，可以為別人做什麼。但真也沒遇過太多人和這孩子般，會努力為和她一點沒血緣關係的我，做點什麼？

我仔細記下，A組B組去過的景點，開始研究怎麼玩大蘋果。雖然生活已讓工作壓的喘不過氣，我卻發現自己仍保有年輕時的旅遊魂，精力無窮而且不怕麻煩。

「沒有玩完也沒關係吧！」親愛的老公和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兩種人。天公伯今年秋天，給大蘋果連續七個週末的雨天，紐約人早給這每逢週末就是雨的天氣搞的心情大壞。天氣不好就玩室內！我數著自己想做的事，「你只要告訴我你對什麼有興趣就好！」我交代著，「剩下的我可以自己去玩，你不用浪費我的景點。」

他向來隨性，說到要排計劃像要他的命一樣痛苦。我的生活若不規劃，除了家庭就是工作，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好不容易卸下母親半職，我抓緊難得可以享受旅遊的機會，再忙我也要把每一張票玩滿七個景點！

就這樣，每個星期只要不工作的日子，我便穿梭在紐約的大街小巷。天氣不好時，可以參加室內行程。大蘋果最有名氣的聖誕節表演，在Raido city hall一演近百年。這可容納6千人次的場地我進出數十次，朗朗音樂會也在這共襄盛舉，可我從不知道劇院的歷史和背景。

幾個星期過去，我興奮著自己開始深入了解一個城市，也讚嘆這事的有趣和難得，尤其像紐約這種看不完、聽不完、學不完的好地方！雖然無法百之分百理解所有的導覽介紹，但英文進步到今天，我已經可以聽到至少百之七八十，也可以和導遊對話，這一切，足夠我完美享受紐約市的活力、瘋狂和創意。

除了一個人的旅遊，我也邀約朋友同行。紐約是個停不下來的城市，這些年發展出許多新景點，即使我們住的這麼近，也還沒一一造訪過。

說好這天要先坐藝文表演觀光巴士，再上摩天高樓Edge看市景。親愛的老公和我一早就出門，大蘋果每一個觀光景點，排隊的單位都是半小時起算。要當觀光客就得有好的計劃！我們夫妻起個大早，先花半小時到Edge排下午要上高樓的時段，再去坐巴士，結束後上高樓看紐約的夕陽，計劃聽起來完美到不行。

這在中城，側坐的奇怪巴士不只帶著滿車遊客市區觀光，第八大道車速快不了，路上的表演者跟著我們車速緩慢的巴士前進，並且展開一段饒舌表演；Columbus circle就是芭蕾舞者的舞台，車子順著園環轉，舞者繞著公園做360度表演；多轉一個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小提琴手揚起優美的音樂。我好難想像除了紐約這種瘋狂的城市，還有哪裡會有這種，街頭隨處是舞台的表演文化？

一面讚嘆歌舞的美好，我們三人一路聊到高樓景點，不知不覺排了一個半小時，終於到門票入口處。先進的高科技產品怎麼都刷不過我的三張票，驗票人員充滿抱歉還是得將我們送到辦公室。對於每日成千上萬的遊客，辦公室小姐絲毫沒耐性，「你確定你不是算錯景點數？最有可能的是你們已經玩完7個景點了。」

我對自己的小心翼翼有十足把握，「這應該是我們的第七個景點。」我回。

小姐電話拿起來，打到旅遊套票公司，一一核對順便念給我聽，「911、自由女神、自然歷史博物館…」聽到這個不在我名單上的景點，聰明如我馬上知道發生什麼事，給我套票時孩子少算了這個景點，所以，是的，這一組套票在車輪戰玩法後確實已用滿7個景點，難怪我刷不進Edge。

一整天排了兩個小時，還拖了朋友，我們三個紐約人被一腳踢出、落荒而逃。我對朋友當然充滿抱歉，但不知怎麼的三個五十歲的中年人玩興不減。紐約的好餐廳不計其數，上不了高樓，我們吃飯總行！

從五光十色、人聲鼎沸的紐約，回到靜懿的森林小鎮，工作、音樂、生活、美食、家人、朋友…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滿足眼前的生活，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夠要什麼了？

走進車庫，我只是想拿個剪花草的工具，卻給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這個小到車子根本停不進來的車庫，現在有幾台腳踏車呢？

連我都得掐指一算！

我保留了一封，寫給三十八歲，家中老爺的信。那時，我們搬進百年老厝沒幾年，宇眉還是個嘰嘰喳喳飛個不停的小小麻雀。我們的生活圈很小很小，基本上就是我們一家，三人，在森林小鎮可說是舉目無親。三人之中只有親愛的老公可以和美國人溝通，我只能說完美中文，五六歲的小小麻雀，不論中文或英文，都還不是可以拿來使用的工具。

一份薪水得應付房貸壓力，加上開始了北國生活後，才了解和大自然搏鬥原來是生活的一部份；社交生活單純的換句話說，就是沒朋友沒家人。親愛的老公慢慢失去對生命的熱情，我也好不到哪去，二十四小時全職媽媽，吃飯買菜錙銖必較，我比誰都清楚，他不是不愛我們，只是這樣的紐約生活，除了壓力大、還無趣且辛苦。

某天晚上，我寫了一封信，主旨在告訴親愛的老公，「你需要改變生活方式，我們也需要改變生活方式。你的生活不能全是我們，我們的生活也不能只是我們！我們都需要走出去…」

我記得，他呆呆的回應我，「How？」

那時，我們都很年輕，人生才剛開始，已經歷了失去母親的大慟，和跨海搬家數次的飄泊。「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你需要去交你自己的朋友。」

一位不是很熟的女朋友，正好在號召志同道合的朋友們，挑戰難道不是很高小鐵人，腳踏車、五公里跑步、和海泳。我想也沒想、問也沒問，直接幫親愛的老公報了名。「我不會騎車，可是我可以派Lewis去。」我還記得，那封e-mail我是這樣寫的…

已經想不起來，那時親愛的老公哪來的腳踏車，和別人去騎三鐵？但我記得，跑五公里的前一晚，他坐在地上，用三秒膠黏鞋底開口笑的布鞋。

所以我是他的啟蒙老師嗎？真心認為親愛的老公，人生要不是遇到我這種天馬行空的瘋老婆，根本不會走到今天。

開啟了和朋友的運動生活後，滑雪、腳踏車、網球，變成我們一家生活的重心之一。我說親愛的老公，以車會友！

William多我們十來歲，可是騎起車速度親愛的老公遠遠根不上。紐約偶爾會舉辦把馬路封起來的自行車日，有時封的是一段高速公路。「這種平的柏油路要用一種腳踏車。」親愛的老公試著解釋，我們家腳踏車大富翁是怎麼來的？

「山路需要專門輪始的腳踏車。」這小幾歲的同事更是驚人，騎山路的體力完全不是親愛的老公跟的上。「我和他騎山路只有辦法騎他里程數的一半…」親愛的老公這幾年興趣之一，是和朋友們開單程二、三小時的車，遠離城市，用單車享受美國大自然的優美。

「騎長程時，會需要另一種介在爬山專用和公路專用中間的腳踏車，輪胎大小不同，腳踏車本身的重量也不同。另外還需要一台折疊腳踏車可以放在車上帶進帶出…」他數的我頭都昏了。

和朋友相約紐約市，這位曾從紐約騎車到水牛城的好手，和親愛的老公決定用城市車作當日交通工具。

就連回台灣也要和朋友們相約。

親愛的老公從不知道，他的出門騎車其實我也是會擔心安危，直到上回在台灣的小插曲。

我只是不說，但如果知道今日行程很長，一定會用手機查看他的位置。總要有人知道，他騎到何處？完全只是安全考量。

那是我的零晨四點，睡眼惺忪只想看看，台灣的他結束今日單車行程沒？映入眼中的留言，是「我們在醫院。」

驚跳起身，立刻起身電話撥回台灣。親愛的老公述說著故事，「我沒事，但朋友受傷了…」電話這頭我聽見海的那端，幾個朋友七嘴八舌，「為什麼這個時間會知道我們在醫院，都不用睡覺嗎？」

只能說，我們的生活充滿驚喜、驚奇和驚嚇！

過去曾用狐疑的眼光，質疑一個愛騎車的朋友，為什麼他需要七台腳踏車？想不到，今天親愛的老公，也晉升腳踏車大富翁！

森林小鎮附近的美國人，非常重視社交和人際關係。我常這樣說 – – 森林小鎮附近，因為美國真的太大，而且人口眾多，我了解的，只有小小這一塊，紐約和森林小鎮，無法直接套用在整個美國。

我非常同意人際關係的重要，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天生的社交能力。在台灣長大的我，從不覺得台灣的社會重視社交能力。從小人緣超好、而且擁有資優生社交手腕的我，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反觀眉眉長大的森林小學、中學、直到高中，甚至可以說，大蘋果地區社交能力，是非常被重視的一環。

社交能力是一個工具和手段，最終目標，其實是在建立人際關係。美國人喜歡party，我們台灣人喜歡飯局，個人覺得大同小異，藉由party和應酬認識各式各樣不同的人。我只是自己不喜歡這種媒介，從party、飯局認識來的人太過表淺，光是一群人吃一頓飯的時間，是要怎麼認識一個人？對我來說，這樣得來的關係一點都沒有用，完全浪費時間。

但美國人樂此不疲，喜歡參加各式各樣不同的活動，生活中也充滿了五花八門的藉口群聚慶祝，生日派對、結婚週年慶、甚至開學後的家長雞尾酒晚會…

搬進百年老厝15年，我們夫妻從一無所有，完全不認識任何人，到今天在森林小鎮稍有名氣，我一直秉持自己的原則，不管是交朋友、做人、或參加party的態度，應該說，我選自己最喜歡、舒適的方式，入境隨俗但不隨波逐流，我說自己是一種在台灣很美國，可是在美國又很台灣的獨特風格。看起來，這套自創社交生活方式，在台灣和森林小鎮，都可以讓我無入而不自得。

封街派對過後，我開始了還債台高築的飯局生活。

大我們夫妻10多歲約翰是攝影師、藝術家，太太凱薩琳在金融界工作，今年兩人都退休了。我交朋友從來不急，細水長流、和則來不合也不勉強是我的一貫原則。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約翰和凱薩琳和我們熟悉的起來，只要親愛的老公不在家，我這妹妹，一定會被叫過去吃晚飯，好像擔心我一人在家會被餓著般。約了好幾次，約翰說要帶我們這對鄉巴佬去吃道地義大利菜。退休的他們多得是時間，親愛的老公和我卻擠不出半點時間。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下雨天的空檔，我們完成了難得的四人晚餐，天南地北，從家庭背景到小孩，什麼都可以聊。

街頭巷尾，誰不知道我家一天到晚，門庭若市，進出的車子，不要影響到鄰居我就謝天謝地。當話題帶到退休生活時，退休狀態約翰苦惱，上了年紀後，他在森林小鎮早已沒有認識的朋友。對藝術家來說，沒有知名度，剩餘作品非常難出售。

不知是靈光一現？還是已想好很久？他看著我，略帶不好意思問道，「我可以放一些名信片在你的琴房嗎？」

「當然可以！如果你想的話，甚至可以放一兩幅作品在我的牆上。」為什麼要這麼雞婆？只能說社交女王應對反應比腦袋轉的還快，我需要修理一下這個口腦不協調的障礙。

約翰的眼睛發亮，「真的可以嗎？」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來上鋼琴課？」凱薩琳和親愛的老公有點像，是個過動兒。我不禁要想，是不是在紐約金融界工作的人，都得有過動特質？我們如何再琴房放作品的話題，被只顧著自己退休後，想上鋼琴課的凱薩琳打斷。

「兩個星期後再開始上課好嗎？」我只有辦法給自己多爭取幾天，完全擋不住凱薩琳抱著琴譜就要衝過來彈琴的熱情。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不應該再收任何學生？可是，這種街坊鄰居、朋友家人，我一個「不」字也說不出口，照單全收。

隔沒幾天，親愛的老公和我外出回來，前腳才踏出車門，約翰老遠從自家門口看到我，一陣風似捲了過來。「我可以看一下你的琴房嗎？」我好笑的看著他沒有要停下的腳步，筆直的往琴房走去，一點沒要給我拒絕的機會。

只能說，約翰很會選時間，或者他觀察很久，今天沒有進出車陣。他挑得正是我的休假日。幸好我一直秉持，家裡隨時可以見客的整齊和乾淨。「這裡可以掛！我指著印表機上的牆。約翰開心極了。

鋼琴旁原已掛了一幅畫，「我可以把這幅畫移走，放你的作品。」我不是個會開空頭支票的人。吃完飯後，每天上課我的耳朵除了聽著學生的音樂，眼睛在琴房裡飄啊轉的，超前佈署生活原則，是永遠讓自己看起來氣定神閒的不二法門。我介紹的自然，其實親愛的老公和我說好回家後就要好好休息，不是要繼續整理我的畫㾿琴房。

他的眼睛充滿感謝，「真的可以嗎？你知道我們要去畫室展作品都是要付場地費的。」這，是否又是個，事來找我的奇妙故事？我家自己好好的畫得搬下、再找別處掛上，而且約翰作品真賣出去，我也不可能跟他抽成賺外快。但看他開心的模樣，我不自覺跟著微笑了起來。

「你現在就和我回家挑畫吧！」什麼時候，藝術家變成我這種行動力百分百的強迫症？我給約翰拖著走，兩人各抱了一幅大畫和小畫，從他家走回我家。再三確定我這琴房可以開畫展後，約翰神奇的從口袋摸出釘子，兩三分鐘就把兩幅畫作，展示在我的琴房！

「你不用跟家長講任何事，如果有人問起來，再介紹我給他們認識就好。兩個月後，我可以再換另外的作品過來。謝謝你讓我開畫展。」除了微笑和點頭，我不知道自己還要說什麼。

電腦裡傳來的，是家長詢問，有沒有高中生願意當她小孩的褓姆？可以幫忙開車接送小孩？

猛的想起另一個學生的褓姆，才把她的聯絡方式留給我，請我幫忙把她的聯絡方式和資訊，轉發給需要的人。她需要更多的工作養家活口。

我當然把褓姆的電話，給了找褓姆的家長。

約翰和森林小鎮的家長們，不約而同對我說，你是我們大家的中間人！

我喜歡做中間人嗎？喜歡是大家的連絡橋樑嗎？我問了自己。我不覺得，自己曾努力開畫廊，也沒有企圖經營人力仲介公司。但那一雙雙詢問的眼睛，和得到答案後的閃亮，我只能告訴自己，不喜歡捐錢行善，還是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回饋社會。當這些慢慢變成生活的日常後，我還可以讓自己，用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心情，面對這些不是我送履歷去找來的工作，甚至享受起，家裡開畫展的樂趣。還可以免費換畫喔！

這天，我和一個麻省理工學院，加上 UPENN華頓商學院畢業的台灣ABC高材生吃晚餐，她小我十多歲，算是個妹妹朋友。小麻雀的大學生活一直是大家非常有興趣的話題，不知怎麼的，她問道小麻雀是否加入姐妹會？

「有！」我點點頭。她huh了一聲。這是一個不很認同對話，或者說語帶保留的美式語氣詞，這位很直的朋友接下來直說，「我最不喜歡這種白人的姊妹會。」我好奇，「你以前有參加過姐妹會嗎？」

「沒有，我不喜歡，她們太白了。」口氣相當堅定。

（真的很白！我沒什麼可以辯解。）

我沒有在美國唸過大學，完全不知道姐妹會是怎麼回事。對於自己未曾經歷過的事，我一直保持中立，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她不喜歡肯定有原因。但我心中永遠認為，對於自己沒做過的事，我是無法知道喜歡與不喜歡的。

（歡喜送機，準備搬入姊妹會）

這個故事發生在小麻雀生日的那周。親愛的老公起個大早，開始他的例行，早安手機。沒滑個半小時、一小時，老爺是不會離開我們溫暖的大床。那時，天才剛亮，紐約的六點多，阿嬤我還睡的香甜。通常親愛的老公不會輕易把我吵醒，他知道睡眠對我對的重要。不過，這天他輕推了我，「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們西雅圖的電動車，駕駛座門顯示開著，而且裡面有人，冷氣也是開著。但眉眉的手機，位置在姐妹會的房子裡。這樣的意思是，要不我們的車遭小偷，要不就是眉眉人還在車上？但兩種結果都不是太對…」

宇眉念大學後，事實證明，整天找小孩的，是爸爸不是媽媽。我不怎麼喜歡親愛的老公偶爾會用高科技看車或找小孩，但這是他在意小孩安全的表現，只要他和眉眉達成共識、相互尊重，我完全沒有置喙的空間。我只是不喜歡，他神經兮兮後還要把我挖起床一起當偵探。

（寬敞且舒服的客廳和餐廳區）

嘆了口氣，我有點責備，「一開始就不要看，一切都沒事了。」這只是小小建議，我很清楚，現在如果沒有幫親愛的老公解決這事，他這顆心是放不下。

他懊惱也認同，「我只是擔心眉眉，她昨晚給自己辦了一個生日聚會，把最喜歡的朋友全約在一起，要去Bar慶生，我只是擔心她喝過頭…」

（一群人睡在一大間睡房）

「一定喝過頭的，我們小孩你不認識她嗎？」我翻著白眼。

除了開始打眉眉的手機以外，我也想不出什麼厲害的辦法。那時，是她的四點，電話當然沒人接。

車子所在位置，是Kitto家的車道，慶生計劃是十多個好友先在Kitto家集合，再到bar慶生。Kitto是我的中文新學生，所以我斗膽了試著撥打他的手機，雖然心裡覺得莫名其妙，到底為什麼要半夜四點多，打電話給Kitto呢？完美人妻寧願虧欠別人，也要安撫親愛的老公。

Kitto當然也沒接電話，這年頭誰的手機晚上不是夜間模式？根本不會響。

看著親愛的老公憂心沮喪，又不知所措的模樣，我覺也沒得睡了，不如起來動動腦。「也許你可以打給校警？或者報警？」他看向我的模樣，像極了我是個神經病。「你是不可能等到你女兒醒來才解決這件事。以我對眉眉的了解，她沒過中午是不可能起床。所以你整天都不用做事了…再說，如果真有小偷或是壞人，我也不能叫Kitto去檢查車子，萬一出事我怎麼負責？能請警察出馬是最安心，只是，我們得要有個好故事，不然整件事就是欠揍的父母浪費社會資源。」

親愛的老公對我言聽計從，雖然認證我是瘋子，但他哪想得出更聰明的方法？

他撥了電話且開擴音，這樣他對話時我可在旁比手劃腳出意見。校警說， Kitto和朋友合租的房子在校外，不算學校管區。「可以請學校給我們附近最近的警察局電話嗎？」親愛的老公逐字翻譯，校警也很幫忙，直接把我們的電話轉給警察局，連掛掉重撥都省了。

我們實話實說，就是一對擔心小孩酒喝過頭的父母，加上半夜發現車門沒關，更加擔心小孩安危，卻身在紐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找上警察請求幫忙。清晨的警察大概不算太忙、而且美國人情味濃厚，這麼奇怪的報案也入檔，我們的手機很快收到確認案號。

等待的同時我也沒閒著，穿著睡衣坐上家裡的電動車做實驗，到底車門沒關好，和車上有人的顯示燈，是正相關還是假警報？我的實驗結果是，只要車門沒關，車子就會顯示駕駛坐有人。沒過多久，遠在西雅圖的電動車門顯示，關上。

（三人一間的書房）

我們回撥警局核對進度，警察說他們到場檢查，只是車門沒關上，裡面空無一人。我們鬆了一口氣，向警察誠心道謝也道歉，下一步，就是找小孩和罵小孩。我覺得愛用這些高科技產品的老公更欠罵。

好不容易醒來看到我們報警的留言，小麻雀嚇得打回來，氣若游絲的聲音，「媽媽我的頭好痛，超不舒服，我從昨晚吐到現在。」

「還敢講！」我忍不住罵人，「先去睡！等你睡飽打回來。我們留一台車給你用，這樣頻頻闖禍是什麼意思？」我覺得罵人如果不第一時間，效果實在無法百之百。

（我笑眉眉會申請上，只是姊妹會需要達到「多元人種」的標準）

時間到了下午， 眉眉終於清醒，打電話回來訴說昨夜的故事。

「我們在Kitto家暖身、等全員到齊的時間，我就喝倒了。可是，我真的沒有覺得自己喝很多！」親愛的老公和我，早就不相信眉眉的自我判斷，這人的酒膽不知道打哪來？親愛的老公和我明明就是兩個不愛喝酒的人。「所以我們後來根本沒有再出去慶生。Kitto跟所有人說，讓我在他那裡睡覺就好了。艾比也馬上自願留下來陪我。」艾比是眉眉在台灣的暑期室友。做眉眉的父母也不容易，這一堆外國人名，誰是誰要弄的清楚是我們的功課。我讚道，「這是最好的選擇。你很幸運，身邊全是好朋友。」

（還有自己的衣櫃間）

可是姐妹會的同學，沒有人認識Kitto，大家不知道我和台灣同學的感情有多好，當然不放心我留在男生家過夜。Anden是去年暑假羅馬團的朋友，是兄弟會的成員。他和羅馬團的團友，也不放心眉眉留在Kitto家。一群人除了Kitto，決定把眉眉弄上電動車，只要有人可以把車開回姊妹會，眉眉就可以被搬回房睡覺。無奈整群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把眉眉搬進電動車，卻沒人有能力駕駛這台車。最後， Anden請來兄弟會有車的成員，開一台車過來，一群男生女生把不醒人事的小麻雀，送回姐妹會。至於電動車門，他們知道沒關好，可也沒人有能力去處理了。

「Kitto跟我說，你們整間姐妹會的人，大概全來我家報到了。我想，人一定超多。我對Kitto很不好意思，好像大家都不信賴他。其實大家只是不認識他…」眉眉終於完整的講完昨晚的故事。

（廁所也相當乾淨）

整件事其實就是小麻雀慶生趴，壽星爛醉留下爛攤子給朋友收拾。

「你今天一定要去幫Kitto打掃房子，整群人在他家我不敢想後面的收拾工作有多少？你去跟人家好好謝謝、也要再道歉一次。還有，我從台灣帶他拖買的麻將，送他，不要給人家拿錢了！」養出這麼瘋的小孩，我是怪的了別人嗎？「來參加慶生的朋友，你得一個一個打去跟人家謝謝。這酒膽超過酒量的小孩，親愛的老公忽然冒出一句，「爸爸年輕時也這樣喝」。我看著他，「我爸年輕時也常喝成這樣…」我兩忽然明白，什麼叫隔代遺傳。我家麻雀，把全家的缺點集大成一身，實在忍不住笑意，我最愛言語霸凌她，身高、智商、美貌和酒膽，都不是像到我們夫妻~~~

住進姊妹會不到一個月，就出動整間「房子」的姊妹，來把壽星扛回家。我女兒完全是電影裡演的，姐妹會裡最離譜的女主角。「經過昨晚，我真的很謝謝姊妹會成員，我覺得大家很團結，力量很大，也真的彼此照顧。」眉眉下了一個小小的結論。

這不是我了解的世界，我邊看邊聽邊學。也許，是下一個世代，也許是美國文化，也許是眉眉就是在走自己，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人生。其實我們很喜歡，養出一個只是自己的小孩。只要她不要再給我們夫妻添更多超越我兩能力能處理的麻煩就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每次說這個故事，我打麻將一定放槍。

華大學生到台灣，對我來說，是個非常特別的經驗，但不置可否他們確實也是麻煩軍團。先是Covid攪局，學生們輪流生病，再是吃花生會過敏的Conner，偏偏永遠不肯隨身帶藥。

最離奇的故事，要數Sam！

（這個就是Sam）

這一天，是Sam的生日。眉眉幫她約了一大群人，晚上準備為他慶生。

接二連三的病人，搞得小護士麻雀小姐，得從台北一路照顧同學，直到彰化、高雄。課程快結束前，她一心一意想擺脫同學護士這一職，我不想再管他們了。難得有一天的台南自由時間，小麻雀自己飛到台南，「我要去找哥哥，當我的妹妹！他們大家自己想辦法…」果然，哥哥不只帶她吃喝玩樂，一整天結束還把這寶貝妹妹專車送回高雄，再自己回台南。「你有沒有幫哥哥分一半租車的錢？」我猛翻白眼，這隻麻雀就是有三萬寵愛，才會這麼任性嬌貴。「當然有！」說難聽些，她有學到媽媽，錢可以解決的事，都算容易。但往好的方面想去，她很清楚我們不占別人便宜和幫忙分攤的家規。

中午，忽然Sam給眉眉一通電話，述說一個奇怪的事，「我今天用棉花棒掏耳朵，然後我的耳朵就聽不見了。」

眉眉完全不放在心上，我知道她向來不覺得Sam是聰明的學生，「不知又在亂說些什麼？」眉眉漫不盡心地和我分享生活點滴，順道一提Sam的耳朵聽不見一事。我大驚，萬一是新冠病毒的後遺症，那這事可大小妙。

「Sam問我可以陪他去看醫生嗎？可是我不想！我已經約了大家一起吃晚餐，他那麼大一個人，可以自己去。」眉眉這獨生女沒什麼耐心愛心，有些職務真做不來，照顧人她一點都不喜歡。親愛的老公和我非常清楚，獨生女要不是我這媽盯的緊、而且正好我最討厭的，就是整天發牢騷、只想把自己賴給別人的小孩，眉眉的環境和生長條件，一定會被養生嬌生慣養的公主。

「你一定要陪他去！」我沒有要給轉圜的餘地。

當然，我了解她的感覺，這些同學又不是她的誰？為什麼她要從頭照顧到尾？可我太清楚出門在外、特別是人在異鄉，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多希望有人願意伸出手，幫我一把讓我脫離困境的感覺。我們夫妻孤軍奮鬥好幾年，現在我們的生命哲學中，確實是有一條，雖然不用赴湯蹈火，但花一點力氣可以幫的上「值得的朋友」、或即使是不認識的人，真的不用計較成那樣…

「Fine!」當眉眉這種口氣、單字回答時，就是她極度心不甘情不願，可是又知道，那件事是件「該做的事」。「你請同學先去吃晚餐，你們看完醫生就過去會合。這樣你不僅幫了Sam，也真不會錯過太多。」

過沒多久， 眉眉再打電話給我。「媽媽，你可以幫我看一下這個連結嗎？Sam 找了一個醫生，問我可以信賴嗎？

「你直接把連結給婷婷媽媽，他她是醫生，在台灣只信醫療的事情，直接找他和舅舅。」當然，我也點了連結，看美國人究竟找的是什麼醫生？

江湖術士也很敢，介紹自己個性愛好自由，居無定所，專職幫人掏耳朵，收費$720。

我還來不及阻止，宇眉又來電，「婷婷媽媽已經打給我了！她叫我們不要去那裡，還給了我她朋友的診所。我現在和Sam要往診所的方向去。」

「你知道嗎？ Sam的耳朵真的聽不見耶！我敲他的房門，結果完全沒有人回應。可是，我知道他明明在房間裡，所以我打了電話，他才來應門。他完全聽到我敲門的聲音。而且，我以為耳朵聽不到的人，講話會變很大聲？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講話變得超級小聲，我完全聽不見、不知道他在講什麼。」 眉眉開始同情，也真心了解，Sam的耳朵，真的聽不用，同時，笑個不停，說著自己的大發現。

婷婷媽媽朋友的兒科診所門庭若市，一等就是一小時。候診間充滿了話都講不清的小小孩，除了電視上的巧虎，對金髮碧眼、人高馬大的Sam，充滿興趣。Sam走到哪裡，小朋友的視線就跟到哪裡。因為Sam講話太過小聲， 眉眉完全放棄和他的溝通，兩人只好坐在候診室，和一群孩子們，一起看巧虎。眉眉練習著等會兒見到醫生，沒有陪外國人在台灣看醫生的眉眉，擔心著要怎麼介紹自己，解釋整件事。像在練演講稿版，一下問我婷婷媽媽的本名，一下問我怎麼稱呼醫生？

好不容易輪到他們，兩個大孩子興高采烈地擠進診療室。眉眉連Hi都還沒開場，醫生比她快，「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眉眉一頭霧水，「你怎麼認識我？」原來醫生從婷婷媽媽臉書上，早就熟悉這個皮膚黝黑的外國人，厲害的是她一眼辨認出黑小姐本人。

這樣的開場讓事情順利許多，也還是孩子的眉眉解釋了整件事，還加上我的猜測，「Sam剛得新冠病毒。」醫生非常專業，抄起傢伙立刻檢查了Sam的耳朵。「裡面有很大的耳屎，把他的耳朵堵起來，所以他聽不見。」

我可以想像眉眉用盡全力，才沒大笑出聲！「應該是Sam今天早上掏耳朵時，把超大耳屎弄到自己聽不見了！醫生先用夾的，結果因為太大塊夾不出來。之後換用吸的，才把超大耳屎吸出來。醫生還問我要不要看？我說不用謝謝！」宇眉再打給我，講故事時笑岔了氣。結論更是可愛，「神奇的是耳屎一夾出來，Sam講話馬上恢復原來的聲音，我完全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原來人的耳朵聽不到，講話會變成很小聲！我從來不知道耶…」電話這頭的我，也笑的眼淚直流。

麻煩軍團，害我打麻將輸了不少錢。但這故事太過有意思，我一說再說，怎麼說都不煩。

華大學生回美國後找上宇眉，「我們想跟你媽媽學中文！」

這結果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的！一個月的台灣暑期團，竟開啟了我西雅圖視訊中文課市場。本來排好九點可以結束的課表，今年新增了幾堂西岸六點開始的課。

我常說，人生不是有辦法，靠算計出結果的。幫助別人的時候，我們當然沒有所求，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別人得永遠銘記在心。只是一個人生態度，我可以、我也願意。（但，我不金援任何人。）幫人一忙，看起來確實是花力氣和時間，看起來我們就是傻子，賠了夫人又折兵。但事實是人生道路上，哪些人會回頭幫我們一把，誰也不知道？我的心得是，做我們可以做的，最後連天公伯都會幫我們一把！

眉眉前往西雅圖念大學，帶走了自己家當的「一半」。例如，長笛帶一隻走，一隻留紐約；小提琴也是。奇怪的是，為什麼明明我們只有一個小孩，什麼東西都是「兩份」？

過去在森林小鎮，眉眉的生活一站接一站，常常下課後先去打網球、再去日本料理店上班、再去劇團。盡可能的減少她的隨身行李，一直是我們家的最高指導原則。否則我這媽一定整天在她身後，尋找不知忘在哪裡的樂器。

（大二，姊妹會的照片）

所以，學校音樂教室裡，她留了一份長笛和小提琴給管弦樂團練習時用；家裡再放一份上課和平常使用，這樣就以省去拿進拿出和掉東西的風險。

缺點是，她離開後，留在家裡的那份樂器不能物盡其用，有損我的持家原則。

小麻雀飛走後沒幾天，眉眉過去的鋼琴老師傳來簡訊，問道能不能向我租借眉眉留在家裡的那隻小提琴？

每次收到這種，我笑稱「奇妙的簡訊」，除了啼笑皆非，你怎麼知道我家裡還有一隻小提琴？心裡還會百感交集，自己就是那個事事會被想到的人。是好是壞？每個人的感覺應該非常不同。可以解讀為做人成功，不管是黑人、白人、猶太人、台灣人…派對、生日、畢業、婚喪喜慶，我的邀請卡數都數不完。 人生不會只有吃喝玩樂！好事會被想到，自然有事也會被想到。

所以，我的盤子裡總有不是我自己夾來，滿滿的食物！

用腳指頭的指甲想，我也知道肯定是宇眉的第二個媽「四月」 – – 小提琴老師，直接幫我完成這筆交易。四月和鋼琴老師在同一間音樂學校工作，鋼琴老師的女兒，一年內會去四月家上幾堂小提琴課。我想，一定是鋼琴老師和四月聊到，想給女兒準備第二隻留校小提琴，四月馬上把念頭動到眉眉頭上，「你去找露薏絲」。

四月很愛眉眉，女兒Bebe和宇眉也是朋友。這些年下來，四月和我變成好朋友，大提琴家的先生彼得，更和親愛的老公變成電動車麻吉。鋼琴老師和我們的關係比較單純，儘是師生關係，沒像四月這樣，全是一家親。

我很感謝四月，雖然覺得家裡留一隻小提琴沒用非常可惜，可是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處理它。四月是我肚子裡的迴蟲，完全沒和我討論，直接介紹客人。

沒和鋼琴老師變朋友也是有原因的。這人的個性我不那麼喜歡，但她是很好的音樂家，絕對無庸置疑。她想借琴，先讓女兒試試，再決定要不要和我租。如果我是開小提琴行，當然沒問題。可是我們每個人都忙的不成人型，誰有空跟你拿進拿出這把小提琴？換作是我，人家介紹的琴我一定二話不說，付清租金趕快拿走。

我心裡嘀咕她做事不乾不脆，但若可以租一年賺點零用錢，也是不無小補。只是我也不知租琴的行情，還得找上四月詢問。

「你跟她說一年二百五。她去外面租也要花這個錢！然後你把琴拿來放我這，我叫她自己來拿。」我笑四月狮子大開口，但乖乖聽話直接報價給鋼琴老師，也把琴拿到就在我家巷口的四月家。

第一年的租借交易，嚴格說起來我做的就只有，和鋼琴老師來往的幾個簡訊便完成。雖然感覺不是最舒服，但做生意總不能要求每個客人都是美國甜心。

一年很快過去。回學校前，眉眉好不容易回到森林小鎮幾天。這個養大她的小鎮，難得回來她有好多家一定要去。和四月約了要去上一堂小提琴課，眉眉才發現自己的琴不在家裡。我猛的想起小提琴在鋼琴老師家，這租琴人怎麼無聲無息，是要還我小提琴？還是要續租？

「你先跟四月說，小提琴還在鋼琴老師那，問四月有沒有琴可以先借你上課？去了再和她討論，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處理，那把在鋼琴老師那的小提琴。」眉眉依言而行，回來轉述了一個奇妙的故事。

四月說，鋼琴老師的女兒之前來上課，忘了帶弓，所以四月拿了一隻四千美金的弓借她。結果，一去不回，再也沒人跟四月提過還弓的事。幸好四月的弓有保險，所以她向保險公司報失，也拿到了賠償金。好幾個月過去，有一天鋼琴老師的女兒忽然把弓拿回來，向無事人般還給四月。四月趕緊再把賠償金還給保險公司，否則她變成詐領保險金。

整件事四月沒講到任何罵人字眼，就是一個故 事。可我心裡覺得，她好像在跟我說什麼似的…

「你不用擔心，我會去跟鋼琴老師說你回家想拉琴，才想到小提琴沒在家。」四月真的很照顧宇眉，我只能這麼說。

隔天，我果然接到鋼琴老師的e-mail。只是，她說的是，「我以為自己跟你買斷小提琴了！」她找不到我們之前來往的e-mail。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高科技產品，但幸好這些電子設備，白紙黑字全都在那裡。我很快找出她傳給我的「簡訊」，回傳給她。上面是她寫來的，一年$250跟我租琴到2023年6月。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問了下個問題。「我很好奇你去年想賣多少錢？」

眉眉找上四月商量，這件事怎麼做最好。四月主張，「除非鋼琴老師要買斷，否則先把琴拿回來再說。我再幫你們另外找買家。不過，可能得先把這琴拿去估價…我覺得可以賣$500。」

整件事完全和四月無關，她是老師又不是琴行，我們非常感謝她的幫忙。而且，根本沒人要求她幫忙賣琴，她完全不需要幫我們想，琴拿回來的後續。

還要拿去估價？我聽了就嫌麻煩。「賣500還要拿去估價？不如放在家物不盡其用，也沒關係。」

我決定隨便喊個價給鋼琴老師，要不要隨她！我開始覺得和鋼琴老師交易是燙手山芋，也了解四月「弓」的故事，想說什麼。這人超不負責。東西拿走後完全不管別人！四月好幾千塊的弓人家都沒放在心上，更何況我們這把值不了多少錢的小提琴…「我去年沒有打算賣琴。不過，今年我們有考慮$1000想把琴賣了。」

不知是我英文不好？還是鋼琴老師的腦袋有問題？

她的回應是，「太好了！我轉$750給你，我們想把這把琴留下來。」

（這些天然呆的照片真好用）

這人也太妙！我明明說的是，今年的賣價是1千，她哪來的自信，自動減掉去年的租金還敢說的大聲，750成交？

但，我心裡明白，這比四月想的，拿去估價後還可以賣500，容易多了。眉眉把鋼琴老師的奇怪回覆，轉給四月。「賣她賣她！錢趕快轉進來給你們就好…就當友情價給折扣。」我笑著謝謝四月。

錢，邪惡又重要。它是不可或缺、提高生活品質的工具，透過它，可以看清一個人。整個交易過程雖不甚滿意但能接受，我們不算花太大的力氣，便完成一筆奇妙的交易。也在交易過程中，看到不同人的不同反應。志同道合，自然會成為知心朋友，其他生命過客，不用太費心，也可以點綴生命，在畫布上添些不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