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

我當然是天生勇敢！但，有勇無謀也是不行的。生活，是要靠更多的智慧，才有辦法，過的又好又快樂。

乳攝到切片到結果，日期從8月18到9月6號。美國人的時間好像過的比台灣人慢上許多，不管排什麼隊都是兩星期起跳。我相信，對大部份的人而言，這樣的等待漫長、無助且痛苦。

三十歲，我的第一個死亡衝擊，是我們姊妹的縶愛，母親。那一課，我學會了，人生，要過的有意義、而且快樂。每個人，對於快樂的定義當然不同，每個人找快樂的方式和手段，更是不同。我把時間和精力，投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我熱愛工作、花更多時間在陪伴喜愛的家人和朋友身上。不只是我，母親的離開，也給了其他人上了一課。有些人，學會的是這輩子再也不工作，只把時間花在做自己喜歡的事上…

怎樣度過這種等待的兩週？如果空在那裡什麼事都不做，光是等結果，我一定會覺得空虛又害怕。而且，我發現自己對於試圖關心的朋友，最後變成我還得安慰別人的這一事，完全失去耐心。這事從媽媽生病開始，那時都還是孩子的朋友們，常常打電話關心媽媽病情，卻比我還容易痛哭失聲，比我還不能接受死亡。或者，那時都是孩子的我們，以為「不要想那麼多」是一種安慰？以為「媽媽一定會好起來是一種鼓勵」？

當時的我，超級痛恨聽到這兩句不知道在說什麼的安慰。什麼叫不要想那麼多？媽媽有品質的生命和儘可能不痛苦的治療就是靠我們大家，想到頭痛還得坐在那商量，還要有百分之百暢通的溝通管道，才有辦法整個家族一起照顧媽媽。不要想那麼多，那我們大家的生活要怎麼過？

更討厭媽媽一定會好起來，你不要那麼悲觀這種鼓勵。我們比任何人都想媽媽好起來，不幸的是，我們都知道，媽媽不會好起來了，她只會變來越虛弱。所以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在騙我還是騙他們自己？

生命樂透女王的我，生活經驗一直遠遠走在朋友前面。這次，又是一個直球對決的時刻。沒什麼好自怨自艾，生命不就是每個人都在往終點走嗎？早知道或晚知道，會知道或都不會知道，都不會改變那一天一定會到來。我選擇優雅的面對，儘可能的準備好自己，不要麻煩親愛的老公和小麻雀太多，這，就是我的人生態度。

好不容易排定也寄出課表後，一個12年級的中文學生家長，寄來一封孩子還想上課的e-mail來。其實我從來不知道，這事發生在別的老師身上，大家會怎麼處理？

8月15號，我特別寄了一封信給這位家長，提醒排課時間，詢問我需要幫孩子保留他的1小時中文課時段嗎？小麻雀的求學過程，讓我更了解大部份12年級的學生，會因為大學申請，結束其他的課外活動。更何況學著玩的中文課？重要順位絕對是第一個被放棄的那堂課。

溫柔是我的做生意之道！對於沒有回應的信，一概當作對方不想繼續，只是不知如何拒絕，等個幾天，我就會在我的這一端，把學生拿到「離開」那一欄。

9月2號，四十九堂課表全抵定、也寄出去給家長後，這位無聲無息、慢五拍的媽媽在整整兩週後突然寫信來，「孩子還想繼續上完最後一年的中文課，可是他原來的時段不能上課，可以換別天嗎？」

我對著電腦，自言自語，「不行喔！通通排滿了！」

（華大同學一路跟我們到光復北路上的欣園~~）

這時，就是考驗老闆功力高低的時刻了。你是要大牌的回應，滿了？還是要表面溫柔的回應，我們一起想辦法？

我用著雖不是很厲害，但已經足夠和這群猶太人溝通的英文解釋，其實，我的課表已經排滿四十九堂課了。現在只剩星期四 7:45~8:45「有機會」上課。

孩子雖不知天高地厚但算懂事，聽到這麼晚的上課時段不甚滿意，但立刻傳簡訊確認一次，「可以早一點上課嗎？如果不行，這個時間，我也要！」

我對著電腦不客氣說，還挑？

手打的卻是，「這個課表我8月25就排定且寄出，即使這個星期四的時段，也是別的高中生拿去了。我現在能做的，是打電話幫你問看看，他能不能換到別天，把這個時段給你？」

（朋友送來自己種的超長絲瓜）

換媽媽來了！「那，我們回到原來的時間也可以，只是我兒子那天晚上還要童子軍，會比較忙。」

我張牙舞爪，但只有自己看的見。「你兒子的原時段，在你e-mail裡說他不行時，我就開放給別的學生，現在也已經沒有了。」

從9月3日到9月5號，來來回回無數字，終於，媽媽寫來了驚呼，「我不知道你的時間這麼滿？我以為我們的原時段還在…」

猶太人的最大好處，就是文明！在了解一切後，媽媽終於懂了，到現在我還沒棄她兒子，是我人太好。她不知道的是，我其實這些天坐在電腦前幫她兒子想辦法的時刻，傷口還是隱隱有感。而且我的電子銀行，在勞動節前因為銀行系統出了問題，這個開學前最後一個連假，全美國都在放假。我的帳號一壞整星期，正好遇上我的收款截止日，除了切片結果未知，工作因為帳號無法登入，帳務全部停擺，加上這對天兵母子…等待的每一天，再一次，我沒有大家想像的，「不要想那麼多」。我只是再一次的證明，自己原來有能力，心平氣和應付這個，等待的課題。

我把做好的課表寄給媽媽和小孩，「不如你來告訴我，哪些時間你覺得你們可以，我幫你們試試有沒有好運，有沒有人願意和你們換課？」

三十小時，五十堂課。說好的減班減課，我全做到了！我像義賣會的主持人，敲下槌子！

看起來很容易的樣子！一天只要上幾小時的班，我的在家工作，人人羨慕。其實，從8月7號回到森林小鎮，一直到9月5號，整整一個月和家長數不清的來來回回，才排定這張人人羨慕的好課表。五十堂課，我準備的是，五十份不同的教材。從琴房到餐桌，百年老厝堆滿了新買的琴譜、中文課本、講義…今年，除了畢業和搬家的學生，總共只有三個學生停掉鋼琴課。頻頻刷低記錄，我覺得自己是成功的老師。

五十歲，沒有從天而降的優雅。努力、充足和萬全的準備，是我美麗人生的鑰匙。

為了排除自己胡思亂想的可能，在已經充實的等待時間，我還為親愛的老公和我，加了「塗油漆」一職！

結果正常的報告，終於在勞動節後的隔兩天出來了！電子銀行也在假期結束後，正常運作。院子的修建，沒有在開學前如期完工。但親愛的老公和我一致通過，做到哪算到哪，剩的，下次再修。反正，我們的百年老厝，永遠修不完。

謝謝關心和陪我擔心的每一個家人、朋友！

我無意比較，男人和女人，誰比較辛苦？只是單純有感，身為女人的不易。

幾年前，隔壁大我沒幾歲的鄰居S，透過乳房攝影，檢查出乳癌第二期，除了開刀、還經歷了頭髮全掉辛苦的化療期，爾後痊癒。好幾年過去，她一直比我還生龍活虎。

去年，阿嬤的婦科健康檢查，輪到我的班，由我帶八十五歲阿嬤去給檢查。阿嬤把我也叫進診間幫忙，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把S治療好的婦科醫生。想了一下，既然這醫生這麼有口皆碑，不如我也換來給她做每年一次的婦科檢查。

好不容易排到半年後、也就是今年上半年的初診，結果因為醫生減診而被取消。算好上半年可以一併做的乳房攝影，也就無寂而終。醫生和我的重新預約，延至下半年，感恩節附近。

我雖然不用放大鏡檢視自己的健康，但卻是認真看醫生的乖寶寶。這一拖一年半的乳房攝影，我決定在原來的診所先進行。

就這樣，展開了這幾天的故事~~

乳攝檢查後，醫生一如往昔，交代著每年都要回來例行檢查。再看一次家族健康史後，醫生說，「加做一個超音波好嗎？」

「當然好！只是我人都在這了，可以今天一起做嗎？」我要求著。

醫院不是我想怎麼排就可以怎麼排的地方。「最快明天！」

我心裡翻了兩次白眼，先是幾天前的抽血、加上今天的門診，明天還要再來，一個例行檢查要來三天，就你們美國人最多美國時間。但第二天，我還是七點半，乖乖的到超音波室報到。

八點多，車子已開回森林小鎮，就差一個彎轉回家。

這時，電話響起。第一次我按掉不認識的來電，通常，都是詐騙集團，結果，電話又再響起。我的經驗是，會一直打來通常就是有正事，這一次，我接起電話。

「你好，我是醫生，你人還在醫院附近嗎？可以再回來補照兩張乳房攝影嗎？」我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但這麼緊急的要求，絕不是好事。我把車調了頭立刻回到醫院，再補了兩張照片。

醫生耐心的解釋，「這種群聚的鈣化點，通常我們會建議做切片，再檢查一次。」美國的醫生非常有耐心、而且像電視上演的，非常有愛。他不知道我雖然講不出這麼難的專業術語，可是完全有著醫生世家的醫學常識。

這是第一次，我直接面對，自己的健康和老化課題。

和我想像的自己，差不了太多。我沒有太多驚恐和害怕，除了通知親愛的老公和至親家人，我決定等眉眉歐洲行程告一段落，再告訴她這一件還不知結果的消息。

Ano就是妹妹，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哭起來等。哥哥和姊姊都是醫生，他們比我更清楚可能的狀況。我擠在親愛的老公身上，「如果，你的人生還有十年，你最想做哪一些事？」今天他進辦公室上班，一回家我兩像牛郎織女好久不見。

「我已經想好答案，我要繼續工作，吃我愛的東西、看百老匯…」其實，我的每一天，一直都在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我也查了台灣保單，受益人是眉眉，你覺得可以嗎？」

眉眉和姊姊們的三人歐洲行程，終於在二個多星期後結束。單飛的她，繼續隻身到巴黎西部的城市找朋友，好不容易準備回家，我們一家三口，天南地北視訊了好幾個小時。當然，我也分享了我的小故事。「你可以一起來嗎？我進去的時候，你要在候診室和爸爸作伴…」

我常想，為什麼女人要負這麼多責任？要生兒育女，還要有好多會出問題的器官？當然，身為女人，也有許多不可思議的樂趣。我看著鏡頭、十九歲就可以自己在歐洲旅遊、勇敢的小麻雀，身為母親的辛苦和快樂，我說不出哪一塊多一些。

繼續好吃好睡了幾天，直到趴在切片的手術台上，手腳呈現奇怪的姿勢，我的腦子，仍盤旋著這些問題！

2014年開始，美國有了新蟲蟲危機！賓州發現了從中國大陸來的新物種昆蟲，不幸的是，它們在美國沒有天敵，不會咬人，可是會把植物吃個精光，有點像蝗蟲的概念，零下三十度也不怕，而且一顆卵可以生出30~50隻Spotted lanternfly！

蟲害擴散的速度很快，去年，我們森林小鎮也看見他們的身影。今年，整個紐約州從曼哈頓一路往北，都陷入了蟲蟲危機。紐約市政府，連觀光客都人手發一張，看見它們請踩死的介紹。

森林小鎮也發出通知，鎮上出借吸麈器請大家一起蟲蟲大作戰，鄰居們全加入殺蟲行動。

黑色和紅色的幼蟲像小飄蟲，其實長的很可愛，身上還有很多小點點。親愛的老公偶爾送幾張在院子發現它們的照片，給在台灣的我。「快殺！」平常不愛殺蟲的我，已經上緊發條，準備打這場蟲蟲硬仗。

家裡工人進進出出，客人也來來去去，可我回家後馬上一棵棵樹檢查，怎可能整個紐約都是蟲害，唯獨我家只有幾隻？森林住久了，大自然的強大沒比我清楚。時差的半夜起床，我認真的看了影片、讀了昆蟲百科，自己製作了一瓶洗碗精殺蟲劑，和一瓶白醋殺蟲劑。我主張天然的最好，但加水調合的比例要試殺很多次，才知道黃金比例是什麼？

我像雙槍女俠，左手拿一瓶、右手拿一瓶，整個人鑽進樹裡，不然怎麼找的到這些蟲在哪？

我們夫妻到底在美國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想來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雖然我是千度大近視，可是我對大自然有敏銳的觀察力。它們不愛長的又大又大的橡樹、藍莓樹，但，小棵的藍莓樹和玫瑰叢裡都有它們的蹤影。

藍莓樹還好，lanternfly會停在主幹上，鑽進樹裡就可以噴死它們。玫瑰樹叢就難處理了！我給刺扎的渾身是傷，好不容易從台灣顧的漂漂亮亮的皮膚，回到森林小鎮不到兩星期，不知是對花粉過敏、還是在樹裡鑽進鑽出，很快便體無完膚、天天吃抗組織胺也止不住癢。

親愛的老公懶的出手，但對我的天然殺蟲劑意見不少。「你怎知有沒有用？」

「噴了才知道，不然我怎麼知道？」我白了他一眼！

幾天後，我找到了黃金比例，話說不會飛的lanternfly，其實是可以短距飛行，被雙槍女俠噴到後，它們會跳開、或短距飛開，但天然殺蟲劑會緩慢lanternfly的速度，我的眼睛只要跟的緊，就可以到下一個它們停下之處，一腳踩死。

一星期過去，我洋洋得意自己大勝蟲蟲，結果巡到後院三層樓高的楓樹時，像中樂透的發現，成千上萬的蟲蟲大軍全群聚在這棵樹上。大驚失色的雙槍女俠兩手同時噴個不停，雙腳更是踩個不停，我覺得自己是披頭散髮的瘋婆子。問題是lanternfly的習性除了跳走和飛走，就是更往高處爬，他們是一種不會倒退嚕的昆蟲。

我再怎麼爬、怎麼跳、怎麼噴也只殺的了一層樓高的蟲。望著蟲蟲大軍一路上移，我像成吉思汗苦思著戰略。

胡里歐愉快的道早安，「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我渾身殺氣嗎？「我在殺蟲…」

指著樹上的蟲，我教育著這些西班裔工人，看到一定要踩死！

胡里歐雖是個阿公，可是驍勇善戰，搬來梯子，接過雙槍，我還來不及叮嚀他不要掉下樹，已經被樹上掉下來上百隻蟲蟲給分散注意力，我就在泡泡雨和醋雨加上蟲蟲雨中，雙腳踩蟲，加上右手拿著拖鞋狂殺，半個小時過去，說殺個上百隻絕不誇張。

等到親愛的老公下班回家，我已研發出更環保的作戰方式，強力水柱把他們打下來，我拿著雨傘在下面殺！

胡里歐隔天來先上樹再上工…

我在樹下繼續殺戮…

這場蟲蟲危機，不知還要多久，才會暫告一段落？

我問自己，二十年前，如果有人跟我說，買一間百年老厝，每年「一定」要準備二萬美金修繕費，還有做不完的「建案」，那，我還會堅持這間，百年老厝嗎？

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因為我實在太不愛聽別人的建議。但，我可能會更小心的評估自己的能耐。

十五年前，親愛的老公、我和眉眉，幾乎是一眼就愛上這間森林小屋。明明白紙黑字寫的建造日期1926，可我們沒人感到害怕。雖然廚房是五十年前的塑膠洗手台，廁所也是舊到不行的塑膠材質淋浴間，和整個房全是舊到不行的地毯。「換掉就好！我們在台灣不也都這樣，得花一、二百萬裝潢好，才能進住？」

從小我就是最會鼓舞人的啦啦隊長，其實也是最不知道什麼叫害怕的傻子，一味勸說親愛的老公，「一勞永逸，整理好我們就可以舒服的住在裡面了！」

殊不知，入住前的裝潢持續不久，我們從外面下雨、裡面也下雨開始；到排水系統排不出污水，沖掉的馬桶水持續回流地下室，地毯一換再換；到珊迪颱風吹倒家中二棵大樹，打壞整個院子；再到四年前終於完工的地下室。親愛的老公和我，只差沒把整個房子拆掉重建…

暑假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在主臥室準備睡覺，聽見好大碰的一聲！「又是哪裡壞了？」整個家從二樓到地下室巡了一圈，我決定，聲響是隔壁家發出來的後，放心睡覺吧！

隔天走到院子，終於無法欺騙自己，原來，是我家的樓梯崩壞了。

要不是這隻樓梯是學生的主要進出路線，扶手的水泥基底崩塌後不再牢固，早晚一定會有不好好上樓梯的學生，摔個四腳朝天。我們夫妻修房的最高指導原則就是，不出人命絕不輕易修理，今年，修建工程，就是它。

要知道美國人最多的就是美國時間！一個暑假給他們，都不代表能在開學前，有一隻新樓梯可以讓學生進出。

做樓梯其實不難，交給工人就好。難的是，通常開始了一個工程，就是一條不歸路，主工程後會生出許多小工程。

倒如，說好只是要把樓梯「修好」。等到樓梯全打掉後，親愛的老公突發奇想，「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家每次要BBQ，都要走很遠才到的了後面的烤肉區？如果我們把另一邊也做樓梯下來呢？」

「當然好！可是我不想另一頭的樓梯伸到太遠的院子去…」我們兩從來就是天馬行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胡里歐是我們的老搭擋 – – 工頭，這十年我們努力工作賺來的錢，為數不少去了他的口袋。這間房子他力出的真沒比我們少，意見當然也不少。「不行！法律規定一階樓梯就是要那麼深…」

「沒關係啦…」我們台灣人最不守法。「每階偷減一公分沒人知道。」我很堅持。

親愛的老公常常得夾在胡里歐和我中間，因為我和這位說西班牙話的阿公，誰也不讓誰。通常，兩個男人會在番婆太難搞的共識中，找到讓我開心的平衡點。

樓梯的樣子出來後，親愛的老公想起我成天抱怨，下雨天學生總把外面的雨水、全帶進家裡。「那，要加一個屋簷嗎？」

「還有，廚房這幾年，一到冬天水管就結冰也不是辦法，外牆多加一層保暖吧！」你一言、我一句，工程做到八月，還在追加中。我們家絡繹不絕的客人，本來有三個門可以進出，到現在只剩地下室的門可以使用…

「琴房都加蓋了，不如我們二樓也加個屋簷吧！」我提議，「不然每次下雨水就直接潑進房間。」

胡里歐大概比我們父母小個十歲左右，是個非常有自己想法、而且一次只能做一件事的工頭。屋頂加屋簷的工程，我們和他提過不下一次，每次都給他否決掉。我以為不過加個屋簷，又不是什麼大工程的想法，總給他一句擋下，「等他有空一點」。這次側門的屋簷做好，他終於鬆口，房子最高的屋簷一起做。負責和他溝通的老公，每早一定會等到胡里歐上工、仔細溝通過後每日進度，才放心進曼哈頓工作。

也不過一個工作日後，我們夫妻抬頭看向我以為的屋簷，結果變成延伸的屋頂~~

我大驚失色，「這不是我要的！我要『屋簷』，不是要『屋頂』！」

親愛的老公先要安撫我，試圖解釋「上了漆後看起來會好很多。」再來要回頭和說西班牙話的胡里歐說，「先暫停！不要往下做！我家番婆不是很滿意這個變屋頂的屋簷…」我滿口中文嘰哩咕嚕，胡里歐滿口西班牙話，也是嘰哩咕嚕。我沒空佩服那個什麼語言都能溝通的老公，只想把屋頂拆掉。

「安全很重要，如果有人走到這一塊的屋頂，他會掉下來…」胡里歐試著跟我解釋。

「為什麼會有人走到屋頂？不會有人從那掉下來…」我搖的頭都要掉下來，試著讓我的黑眼球乖乖留在眼珠裡。否則只剩白眼阿公胡里歐會太受傷。

什麼都會的我就是不會蓋房子，我不知道自己要拿什麼跟胡里歐說，只想要他們把千辛萬苦搬上、訂好的屋頂，拆掉。

「打電話請Nina來！」我搬出救星，Nina是雙胞胎的媽，是有牌的建築師。朋友奇道我的建築師可以這樣一通電話就來，「請建築師出來要花很多錢耶…」森林小鎮我當民生社區住，真的！

Nina明明是說英文的猶太人，可是很神奇的可以和胡里歐用建築術語溝通良好。幾天之後，終於，我看到心頭大患，加蓋屋頂開始變身輕巧屋簷。

鬆了一口氣，我不怕死和沒事找事的個性，馬上把屋頂的不開心拋在九霄雲外。「那我大門也想加屋簷。而且你們要做快一點，最好一天就給它上去，因為門面有改變是需要執照的。趁暑假大家都不在，快點訂上去你們就可以躲回側門…」

我們在修房的同時，繼續接待著，家人和客人…

森林小鎮的人說眉眉，很會投胎！

我想笑也佩服，自己找不出比這句話更好的形容詞，說我女兒。

華大一個月吃喝玩樂台灣行結束後，小麻雀「們」想在出國前，擠出一個他們自己兄弟姊妹出遊的行程。

但我家麻雀在7月19課程結束前，根本玩瘋。除了看不見人影，聲音也幾乎要消失。母女難得見一面，我得「噓」她一百次，「講話可以小聲一點嗎？什麼時候變成你爸？講話麥克風開這麼大聲…不燒聲也難。」小麻雀也是奇怪，非常堅持，「沒有！我的聲音本來就這樣！」

兩個姊姊要跟她說上話，簡直比登天還難，燒聲麻雀連看手機、回簡訊的時間都沒有。Ariel只大燒聲麻雀不到兩歲，卻是世界上最好的姊姊，雖然是個藝術家，但個性溫和堅定，且超級照顧妹妹。明明接下來是三隻麻雀要同飛往歐洲旅行，行程、地點幾乎是藝術家一手包辦。

我替燒聲麻雀感到不好意思。我自己除了錢不能占別人的便宜，連工作量也不能占人家便宜。可是我女兒這點像親愛的老公多一點，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

Megan明明么妹，卻也是三個女孩的老二，機伶、圓滑又隨和，而且挑食的不得了卻拚命長高，站在親愛的老公身邊，怎麼看這模特兒就是已高出一公分。

藝術家和模特兒燒腦的想著歐洲行，完全沒怨燒聲麻雀毫無貢獻。「到時宇眉可以幫忙找餐廳，而且加了她我們會變成三個林小眉…」意思是加了燒聲麻雀後，藝術家和模特兒通通會變身玩到瘋掉的麻雀們。燒聲麻雀這點倒是承繼了我的特質，活動就是要加了我們才好玩！所以我們母女走到哪，人就跟到哪。會燒聲也真的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我關心了兄弟姊妹的小琉球計劃，「可能去不成了！宇眉的課19號才結束，哥哥好像21號有事，我們23號又得回台北吃晚餐…應該排不出來。」藝術家用著一貫的溫和聲調解釋。

我皺了皺眉，不滿的問，「好像」是什麼意思？你們現在就傳簡訊給哥哥，問他是20號有事還是21號有事？

我這位茹茹姨媽媽實在太兇，心裡早已放棄小琉球的孩子們，卻沒人敢違拗指令。而且我就坐在她兩對面，直直盯著她們的手機看。我很用力忍著，不要對別人的小孩發出「現在、立刻！right now!!!!」的命令，但眼神已無聲的傳遞了我的意思。她兩默默拿起手機，傳了簡訊再問一次哥哥。

幸好，哥哥秒回，「呃？哥是20號有事耶！」藝術家驚呼一聲。

我心花怒放，「那太好啦！宇眉20號就可以南下，你們搭21號一大早的船去小琉球，玩到23號中午再坐船回台北，一定來的及晚上的飯局。我覺得你們還是應該去！」

本來被放棄的小琉球之行，就在我高壓強迫症，多問了一次哥哥的時間後，拍板定案。

我完全了解，對正常人來說，19號結束課程，20號就要一個大學生又準備出門旅遊，根本是天方夜譚。才把大行李搬家回來、又要換小行李出門。這，就是我的教育！

我相信藝術家和模特兒真心覺得少玩這一趟不會怎麼樣？為什麼要這麼勉強？為什麼要排這麼滿？為什麼要這麼累？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

可是，年輕人有的就是體力！他們正值最美好、可以無懼闖蕩世界的年齡。更何況兄弟姊妹之情，就是要靠小時候的非常努力，才有機會在長大後的未來，相親相愛。

他們一輩子不會後悔，浮潛海底世界是多有趣？永遠也不會失望，因為硬擠出來的小琉球之旅，讓她們彼此的手，牽的又更緊一些。

真的要半夜才寫的出好故事！

台灣旅遊從台南給颱風追著逃回台北，大家庭意猶未盡，只有我暗自竊喜多賺到了半天的工作日。

星期二到星期四，是家族旅遊日。兩天後的星期六，我空出了中餐時間準備參加好友的歸寧宴！這年紀還有婚宴？我們五個高中好友加新娘子顯的格外興奮。我和大家一樣，滿腦子想著要穿什麼美麗的衣服優雅出席。

新娘子忽然在群組中點名，「怡茹，你可以代表高中同學，在婚禮說幾句話嗎？」

狼狽蕭婆的另一面，從容回覆，「我的榮幸！」但我必須摸著良心，高中時代我和新娘子真的沒那麼熟…我們是長大後才走更近的朋友，根本不算真的認識高中時的新娘子，那，致詞要講什麼？我的心裡出現line娃娃的臉…

北一女畢業之後，除了我，大部份高材生全進了台大或政大。所以我的高中朋友群，分了兩組。台大幫是Ano的烘培班底，每年暑假都會在我家聚會，順便一條龍產線、幫忙折月餅紙盒。

政大幫不知何時把我延攬進去，這些年我這後起新朋友和她們的情感也愈趨穩固。這解釋了大部份的人，朋友是好幾個；但我的朋友，卻是好幾群…

從紐澤西回來的朋友惱著，「可惜我排了家族旅遊，星期六不克前來。星期一先約見面好了！」

其實我星期一超累！先被板凳家屬氣哭、還要深夜安慰和溝通板凳球員，隔天一早睡飽的壽星八點便把我挖起來，「我九點二十就可以回到家打麻將了！」我連滾帶爬衝下床，晚上的紐約視訊中文課，只好憑實力上場，根本沒時間備課！

「我會遲到早退！」從美國到台灣，聚會活動沒有一場是我可以從頭坐到尾的，大家早已見怪不怪。其實我很想缺席，星期六就會見到大家，真的沒有「美國時間」再多見一次。但，我需要婚禮分享的梗和素材，不然這高中同學代表致詞是會開天窗的！

像電影名星姍姍來遲，我打斷大家正開心的七嘴八舌，「我得先和你們討論星期六的婚禮，不然等下我還得先走…」從小就隱約知道，自己只要一開口，就可以讓大家安靜下來。長大後懂了，這叫天生領導著，小時候是班長，出國後變美國隊長。但我最想做的，其實是小兵，最好有人告訴我，做什麼就好了。只是，要給對的旨令才行，否則我又會是不聽話的小兵，馬上篡位變班長！話題被我帶到婚禮，新娘子終於有時間好好解釋為什麼七月才發出，七月二十九的婚宴邀請。

新娘父母原本根本不打算宴客這對高齡新人，但親戚問起只好意思一下，小請三桌，兩桌親戚一桌高中加大學同學。新娘抱怨，「爸媽本來說一切從簡，就大家聚餐，結果現在問我五天後的婚宴當天有什麼活動？既然怡茹已經要致詞，那你們其他人跳舞娛樂老人吧！」

「那怎麼辦？」大家開始幫新娘子想辦法。

「你有主持人或場控嗎？不然大家怎知道致詞順序和流程。」有人提到。

「對厚…」新娘子越聽越愁。

「你可以請怡茹幫忙，我結婚時她是主持人。」紐澤西朋友指著坐她旁邊的我！

「你不覺得這樣我太忙了嗎？」我打哈哈，想混過去。

新娘子突發奇想，「那你順便表演一下鋼琴好了！」

「現場有琴嗎？」大家熱烈的討論，順便同情我，「怡茹也太可憐，吃喜酒還要工作…」

我也覺得我太辛苦，「獨奏不行，但背景音樂可以。」我隨口敷衍，「只是我明天就要去台南家族旅遊，星期四晚上才回來，真的沒時間準備星期六的婚禮表演。」

「可惜場地沒有鋼琴！」新娘嘆道。「你不是有帶電子琴回台灣上網課嗎？」不知誰又把主意想到我頭上。

「我的確是有一台電子琴在台灣。」我緩緩的回答，其實我幾天前才花了大錢剛買了第二台電子琴，因為姪女說疫情時，我從美國帶回台灣上網課的電子琴壞了好幾鍵。真的不需要在台灣留那麼多台電子琴！可我心疼她的學琴條件，硬是大手筆多買一台自己完全不需要的電鋼琴，而且我給了非常好的理由 – – 爸爸八十歲大壽我需要一台好的琴可以做現場音樂。

（家族旅遊結束後，馬上設好琴在我的小套房裡練習！）

「我是真的可以帶一台琴來幫忙。」我終究不忍拒絕，新娘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禮。這下，新娘子可樂了，同學們也笑翻了，「怡茹你要主持、要致詞還要彈琴。」

殊不知當天我已經大包小包、還扛了一台單眼相機。拍幾張算幾張，親愛的老公總是這麼說，單眼比起蘋果相機，還是更勝一籌。結果來賓看到我的單眼，紛紛放下手機。「不行不行，我只會按快門，不會調相機，你們手機也要拍，我不是專業攝影師！」客人還道我謙虛，其實我是老實樹。

門房不放心我一個人搬走這堆東西…

Uber司機更不相信我自己搬的上婚宴34樓。但我別無選擇，因為現場竟然沒有手推車…

十一點半，我準時抵達會場。預計12點開席，我得算好時間，放好鋼琴、最好可以採排一次。新娘本來在婚禮當天，就只需要負責自己的美麗和與賓客聊天，但這一對超沒準備的新人，完全沒想到採排和前置作業也是前所未見。一群人像無頭蒼蠅，親人和爸媽說沒兩句就要吵起來。我只好指揮起飯店工作人員，「等一下麥克風放這裡和那裡，一隻我可以使用，另一隻給要致詞的來賓。琴這樣放，那裡聽的見音樂嗎？」我問著工作人員，好像我是新人家屬一樣。

還得順便指揮同是賓客的高中同學，「小綠你在門外，新人要進場時幫忙開門。阿華你在我旁邊，等我彈到第九小節時通知門外的小綠開門。你們的手機要保持通話狀態，這樣裡面外面才能同步…」我的嘻皮笑臉和正經可以同時存在，從紐約到台灣，認真起來好像連天上的神都願意幫忙，忽然之間全場每個人都靜下來聽我的指揮，後面的事就都好辦了。

12:20，賓客還有三分之一未到。大家開始清點未到名單，我隱約聽到，「高國珍還沒來…」這名字好熟…雖然手忙腳亂但我仍然耳聽八方。

又是主持又是致詞又是伴奏還加攝影師，我的致詞開場便是，「當新娘的朋友，好忙！」

酒席的菜非常精緻，可惜我沒有太多好好享受食物的時間。新郎雖和我不熟，但從事電影業的他識的相機好壞，只要他們起身敬酒、或要拍照，到後來便大方的眼神示意我這位自願的攝影貴賓，「幫忙拍一下！」

好不容易有個吃飯的空檔，我想起那位「高國珍」。對著同桌一位不認識的女客，「請問你是高國珍嗎？」除了我，他們大家全是政大同學，指向真的高國珍，「她才是高國珍。」

高國珍和我坐在圓桌正對角，一臉狐疑，大家也一臉好奇，「請問你是念介壽國中的嗎？」我問。她點點頭！「請問你的老師是鐘景芬嗎？」她再點頭！「你怎麼知道？」換她問我。

「因為我是你國中同學！」大家想笑但還沒笑出來。

「請問你是？」她想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陳怡茹！」我再介紹一次自己。

高國珍從小就是冷面笑將，兩秒後她大喊，「班長好！」我立刻起身敬禮，然後全桌爆出一聲大笑。「怡茹在國中是風雲人物。沒人不認識她。」

高中同學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在高中是0東小公主。」即使我再無意搶光，全場原本只認識連新娘子四位高中同學，現在，每個人都認識我了。

班長超忙！大伙兒幫忙把11公斤的電子琴扛下樓，嘖嘖稱奇我怎有辦法自己一人搬上樓，而且肩上還要背著電腦和單眼相機？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我只有星期五、一天的時間準備背景音樂、致詞，還得想好怎麼把這堆器材自己一個人搬到會場、再撤走。

而且，婚宴後我還有下一場得美麗出席！班長，比新娘還忙！

家人是我最強的團隊！我當然可以進出都請弟弟接送，可我不想他們一家好好的週末都在當我的司機。「你只要2:45來幫我把琴搬回去就好！其他我可以自己…」弟弟當然不放心，問了一百次，「你要怎麼進出？」

坐進咖啡廳，等著十五分鐘後的下一場，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虛脫和無力。

歡樂有趣的留言，不會因為散場而結束。最忙班長，非我莫屬！

一覺醒來，我常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我用喉嚨的疼痛感來分辨自己，到底是睡在台灣還是紐約。鼻竇從沒不腫過的我，睡覺時永遠張著大大的嘴呼吸。不知是台灣溫熱潮溼、還是沒有花粉？睡著的我喉嚨不會被刺痛感扎醒。紐約乾燥加上空氣中的花粉，我總會在熟睡的半夜被喉嚨的刺痛弄醒。

很佩服天天寫日記的人！我盡力了，但三天補魚兩天晒網，想記錄生活的點滴的慾望，遠遠跟不上疲憊的眼睛。一個半月竟然這樣就過去？我，又回到森林小鎮。

過海關時，機械化的翻出電腦、電子書、手機，一台一台螢幕放入檢查置物箱，我腦海裡想著，飛機上要從哪個故事開始說起？十五小時如果寫的順手，可以完成好幾篇。

豐盛的晚餐下肚後，眼皮果然不敵雄心，足足睡了十個小時，給甜美的空姊喊醒，吃完早餐飛機便降落在紐約機場，部落格，不意外的又開天窗。

對於時差，我最怕卻也最愛。19年前變成媽後，喪失了跟著太陽睡覺的神奇能力，弄丟了那顆太陽升起就醒、太陽下山便睡的睡眠開關，不論美國回台灣、或台灣回紐約，總要三星期或整整一個月，會在夜深人靜時，電力十足。最愛那沒人打擾的安靜，一個晚上我可以效率超高，完成一百件事。怕的是等人全醒了，我的睡意亂來時卻再沒得睡。

所以，回到台灣，說自己天天睡眠不足，一點不誇張！我是個一天要睡七到八小時的人。嘻皮笑臉背後，常有著說不出的疲倦；吃喝玩樂的白天，有著兩岸三地超難操作的工作清單；電腦和手機裡，還有數不清朋友的心情故事來不及回覆。

變成工地的院子，我們夫妻想趕在九月開學前、親愛的老公新工作開始前，告一段落。半夜醒來、看著熟悉的天花板，我回神新課表得在月底前公佈，才來的及九月五日的開學。幾十個家庭要喬出每個人都滿意的課表，不是幾天能完成的工作。不敢眷戀相隔一個半月的床，翻下床用最快速度把六十公斤的行李全數歸位，泡杯最熟悉的媽媽牌咖啡。寫好的電子郵件，三四十個收件人，我發現自己即使看著學生姓名，一時也想不起Madeline 是誰？Charlette又是誰？Maggie的媽媽叫什麼名字？Xavier的姓又是什麼？

原來，國語、英語的切換，是這麼困難。它其實不只是語言的轉換，是兩個星球全然不同的生活。從一地到一地，文化不同、生活習慣不同、更不用說語言邏輯的不同，我們一家，從不是回台旅遊度假。

三個孩子在我回來後的三天，將會抵達紐約；在西岸生活，家人的先生的弟弟的小孩，和我的關係遠到沒有關係，「阿姨，我可以來住久一點嗎？」本來說好三天，她改變主意了！可以！我滿口答應。對於孩子的孺慕之情，我無法因為自己的時差和疲憊而拒絕。「三隻麻雀行李出門後，你們就可以到了！」只是得在親愛的老公的朋友的太太和小孩入住之前退房。又是和我一點都沒有關係的人，要來森林民宿。

我是優雅自在的雙面人，翻面是狼狽的千手蕭婆~~

運籌帷幄一個大家庭，我自己當然從中得到許多快樂！或者說，我希望大家都是快樂的，否則忙的不成人型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麼多年下來，我想自己可以大言不慚，大家庭的成員是開心且感謝，我的存在。最早期，我一個人出錢又出力，常做的半條命都沒了，還得對運用林家資源到陳莊家一事，對親愛的老公感到抱歉。他從沒怨懟，並不代表我們不知這事的存在。所以，我用了更大的力氣，做好一個驚世媳婦，希望大家看的到我的努力，也感謝他們的擔待。

幾年過去，也許是大家更成熟了，也許是歷經風霜後得到更多信賴，從三個人的家庭團隊開始，漸漸成長、茁壯，這幾年，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像領了軍隊，南征北討，從美國一路打仗回台灣，所向無敵。

可是，並不是每一件事都是順利無比，我再小心也無法照顧到每一個人。

這事發生在出遊前兩天，我們二十多人開心慶生的星期日晚上…

壽星難得有空，我們約定好要一直打牌一直打牌一直打牌，從晚餐前開始，晚飯後還要回家繼續打，星期一醒來再打，直到跳上火車、來的及台北台中晚上6點的門診班。

誰知晚餐進行到一半，一隻七十多歲的長輩腳忽然宣佈晚餐後沒有要回來和我們續戰。我不想難為他的體力不足，腦筋立刻動到板凳球員身上。當然我第一個發難，「你可以明天再回去上班嗎？今晚就留下來打牌吧！」接下來，大伙兒七嘴八舌，試圖幫忙訂明早第一班高鐵的票。

「我們明天的事很多，這樣會太累。」他們夫妻婉拒。

我當然知道你們很累，我們誰不累？我心裡想…

「可以一個人留下來和我們玩就好，另一個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不死心的繼續出著餿主意…

但他兩完全不鬆口。

我心中的火開始點燃，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一點都不懂的團體生活是需要相互配合的嗎？當然人家邀請你們來吃飯是喜歡你們，但做人都不用付出一點？當一個好客人很難嗎？我覺得自己的要求真的也不是太高！

我給坐在對面的家人使個眼色，比比手機，傳個簡訊給沒神經的板凳球員，看看有沒有機會點通這後知後覺的傢伙，該你上場了，現在不是一個選要不要上場的時間點！

板凳球員再不經世事，看到簡訊後也立刻改口。結果，板凳家屬立刻翻臉，從那一刻起再也不吃。我想，板凳家屬完全不知，在座每一人，都看出他的火山爆發。沒吃到最後，他決定提前離席！他用最激烈的方式，表達了他對行程被改變的不滿。

我閃到門外，覺得有義務跟板凳家屬解釋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們需要也想要板凳球員今晚登場，我也很抱歉臨時更改他們夫妻的計劃，雖然，我覺得這事小到不行，也看不出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但，為了讓大家開心一些，我願意！

結果，板凳家屬講著電話走出包廂，有點意外的看見我，雖然臭臉可是不失禮貌的向我揮手道別，並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

我不見棺材不掉淚，可是我還沒有道歉耶！

顧不得自己腳下踩的是高跟鞋，一桌的好菜還沒吃完，我跟了出去，從二樓一路追到飯店門外，板凳家屬，都沒有停下腳步…

總不能追到捷運站吧！我再不回去，換板凳球員在場內要為難了。上前拉了一下板凳家屬的手，「再見，we are sorry！」講完，我再奔回二樓包廂，衝進廁所，打給親愛的老公，解釋了整件事，「親愛的，幫我打電話，我覺得我們欠他一個解釋。」

親愛的老公是最好的補手，絕對是不折不扣的神隊友，稍後他傳來簡訊，「line、facetime、電話都打了，沒人接。還要再試嗎？」

「不用了！我們做了每件可以做的事了！謝謝你的幫忙！」我快速的回給神隊友，然後坐回餐桌前。其實，是板凳家屬欠大家，一個道歉！

結束牌局，我用最後的力氣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板凳球員聊到深夜兩點半。一個大家庭要能夠運行，是需要每個人的配合和努力。板凳家屬當然不需要在乎別人，我自己最高唱，做自己！但，我以為的做自己是在不傷害別人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

我無意改變和批評別人的選擇，但，我很清楚當一個人做了選擇的同時，其實他也被別人選擇了。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和委屈，關上家門後一路哭回自己的房間、哭倒在舒服的大床上，向親愛的老公訴說著今晚的故事。

在紐約，我最喜歡在床上滾一整天，最好不用下床：回台灣，我的最大心願得縮小到，可以坐在同一張椅子坐久一點嗎？

台美人回台灣，每個都一樣忙，看醫生、看家人、和朋友聚會、帶小孩出去玩、吃遍美食…

我也一樣。只是，看醫生要揪團，因為我家有很多不肯乖乖做健檢的鐵齒家人，為了確保家人身體健康，我得發揮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外加威脅利誘，把整群人一起弄去看醫生。

看家人要把吵架的人一組組分開，二、三十人的大家庭，分很多次才約的完想見的人。若特別喜歡的兄弟姊妹還要整天黏一起，一天24小時，其實用的差不多了！

但，被朋友的愛淹沒的我，和朋友之約從大聚會完換小聚會，從小學同學、國中同學、高中同學到大學年代的朋友同學，「為什麼，你有那麼多朋友？」我想問的其實是，為什麼我的好兄弟姊妹到這個年紀還在增加中？例如小學同學，原本和我交情最好的，就那幾個手指還數 出來，二十年後，每一個都變成我的兄弟姊妹。高中同學，過去我明明只混在台大幫裡，曾幾何時政大幫的聚會也把我拖了進去？

「聊不夠！還要再約一次我們兩自己的…」就這樣，回台灣，別說睡覺的時間不夠，我連坐在同一張椅子「久一點」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朋友的大群組邀約，我從不主動出聲，如果非要配合我的時間，大家都不用約了。運氣好，擠的出來一、兩小時，我一定努力到場，只是遲到早退，變成商標，每天都在趕場！

帶小孩出去玩，別人和家人是搭高鐵出遊，我們是包遊覽車旅行；人家訂飯店，我們包棟民宿。直奔五十，家人第一的人生排序非常清楚。但，要八十多歲到十幾歲的每個人，玩的盡興，豈是件容易的事？出遊前，每個跑趴完的夜晚，我坐在電腦前，準備團體活動、娛興節目。比手劃腳是家人的最愛，幸好我有厲害的朋友幫忙擴充題庫，否則真的不用睡覺也變不出幾百道題讓這群人「比」到半夜！

一大群人，錢要怎麼算？行程要怎麼排？飯要怎麼吃？都是學問！

這麼多年來，這群家人已變成最好的朋友，除了配合度高、沒人計較外，大家搶著做事。數學好的、頭腦清楚的，記帳去；瘋的、吵的，娛樂組。各司其職，是要怎麼玩才會不開心？

眉眉華大同學從台北老遠南下，加入我們的家庭旅遊；我那在成大上課的中文學生，當然更不會放過這個可以同樂的機會！

親愛的老公比誰都知道，回台灣，我根本不是在「放假」！我們一家三人，這麼努力「玩」，當然開心極了，可也累壞了。

但，換來一張張真摰的笑容，我像吸毒上癮的人，照片看一百次，也不會膩，拚了命也要換給大家，這些快樂！

親愛的老公和我滿心期待，眉眉上大學後，我們一家的生活可以趨於平靜，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不用常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在路上奔走，可以放慢步調享受工作…

可惜老天爺從沒要讓我們夫妻，心想事成！

飛機才剛抵台，親愛的老公和我一如往昔，報平安。

「今天發生了一件事…」親愛的老公說故事的鋪陳永遠過長且緩慢，我聽的有點生氣。「你可以講快一點嗎？」剛下飛機我滿心歡喜只想回家。

「我們公司賣掉了！」也不用這樣直接跳進主題，我倒抽了三口氣，忽然之間回到台灣的喜悅給沖的一乾二淨。

2006年，媽媽抗癌一年半，我向親愛的老公提出了自己想回台灣的念頭。「我可以帶眉眉回台灣，陪媽媽到她離開，再回美國。」那時，眉眉才兩歲。我不知道媽媽的生命還有多長，可是能再多久大家心知肚明，每一天都是賺到的。

「要走就一起走！我不用自己留在這。」親愛的老公那時還在另一間新創公司，而且是股東之一。

「但走了我們就沒有身份回美國。」我們的綠卡還沒辦出來。

「住哪裡還不是一樣？沒有一定要回美國。」親愛的老公的氣度，一直是我遠遠比不上的。

「有一個辦法，也許你可以試試。」三十歲的我已是個很會盤算的人。「你可以去找學長，他一直延攬你去他們公司上班。你把我們的情況告訴公司，如果公司願意給你機會，媽媽走後你願意立刻回來工作。」問題是，沒人知道媽媽什麼時候會離開？而且親愛的老公要回美國工作，得重新從工作簽證開始辦起。整件事有種我們開一張空頭支票給公司，然後還耍大牌請人家無限期等待，還要幫我們辦好身份。

想不到公司爽快答應。媽媽過世的當天晚上，親愛的老公給了公司一通電話，工作簽證的申請正式展開，從談好整件事到開始上工，公司整整等了他一年半。

除了把我們一家帶回美國，綠卡、公民的身份都在這些年頭順利完成。有了公司的強力支援，我們夫妻雖不是有意，卻打進了大蘋果強大的猶太世界。

2007年回到美國後，親愛的老公在公司一待16年，他熱愛工作、和同事相處愉快，更感恩十六年來公司給我們一家無虞的生活。

以為終於可以進到高枕無憂期，果然，人生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那再來會怎樣？」我問了一句自己都覺得很笨的問題。

「真的不知道！公司的買賣合約是保證員工第一年的工作。」親愛的老公還在震撼中，語調雖平靜但不安。

「還沒有正式公佈消息，今天會提早告訴我，是因為公司需要我把機器和電腦全部升級。老闆們跟我解釋的非常仔細，只是未來的事誰都說不得準…簡言之就是兩個老闆都已年邁，史坦利已相當虛弱，應該想在離世前把公司處份好。」我們夫妻感情甚篤，我充滿抱歉發生這麼大件的事，自己竟然沒在他的身邊。雖然實質上一點忙也幫不上，但兩人相依偎會給彼此無限勇氣。

Twitter 給 Elon Musk買下後，裁掉了75%的舊員工。我的腦子裡馬上出現最壞的狀況。美國是個資本主義的國家，私人企業更沒鐵飯碗這事。我們幻想可以平靜下來的計劃，馬上進入全新挑戰期。

過了海關、領了行李，真正進入台灣領土，我的心卻沒有原來的喜悅，腦袋也清楚多了。

「辦公室會搬嗎？」我們開始討論接下來會面對的改變。

「應該還是會在紐約市，中央車站的附近。」那就好！至少不用搬家。

我們夫妻在性格上都是樂觀陽光，但硬要比較，他比較負面、保守；我正面且敢衝。親愛的老公在和我通上話之前，應該已經想了一整天。我冷靜後想通，就是換工作的概念，只是不是他自己報名而已。是好是壞沒個準！親愛的老公過了好幾年薪水小偷的生活，接下來的工作方式和步調肯定會改變。他那天才腦袋怎會不知？我們當然希望舒適的高原生活可以持續，但若能冷靜和努力的面對改變，誰知生活會走往哪一個方向？

別擔心！親愛的！就換工作嘛！新公司會怎麼安置員工不是我們能預想的，但我不相信換一個工作能夠難倒我們兩！

心平氣和後，我回憶了整個故事！

再見，公司！謝謝你幫我們一家，打下最穩固的基礎，也圓滿了我們不可思議的大蘋果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