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部份父母比起來,我是俗稱「神經大條」的母親。不管孩子生病、咳嗽、拉肚子、發燒,甚至氣喘…絕大部份時間,我的腦袋沒有送往醫院、看醫生這個解決辦法。
這一次,我上了一課,我讓我的孩子接近了生死線的邊緣。
故事回到上個星期天。驟變的天氣,朋友和我們,坐在只剩45度的院子裡,一面烤火一面聊天,我說,你們擔心美國的依波拉病毒嗎?她搖搖頭,「比起最近攻擊氣喘病人相當嚴重的流感,我認為依波拉雖然嚴重,但仍有許多相當嚴重的流感值得擔心。」我笑,「氣喘,所以我要特別小心眉眉嗎?」
同那個夜晚,宇眉半夜喉嚨痛醒,說她相當不舒服,我當她感冒醫,吸了一口藥就讓她上床繼續睡覺。下課,她給我打了電話,「媽咪,我走不回來,我好累…」我把孩子接回家後,開始我的教學工作,期間我仍把她當感冒醫,不過,該給的藥,我倒是規規矩矩的給了一輪,退燒、抗組織胺、氣喘的類固醇、氣管擴張劑。
向來,用了藥以後,眉眉會安安靜靜的睡上一覺,隔天起來就生龍活虎,好像沒發生什麼似的。加上親愛的老公雖然平常不生病,但這天,他病奄奄的一點力氣也沒有,遠道台灣來的公婆也全掛感冒病號,只剩平日看起來最會生病的我,反道一點沒有生病的跡象。所以,我早早把全家人都送上床,打了地舖決定睡在眉眉房間,因為,她好像沒有要很快轉好的樣子…
我不太敢熟睡,入夜後的眉眉急轉直下,哭著醒來好幾次,「媽咪,我沒辦法呼吸…」四個小時就給一次藥的我,手腳全慌,該做的我全做了,怎麼不見她呼吸比較順暢?最可怕的是血氧機指數一直走低,應該99%的血氧濃度,眉眉整夜只有93、94,心跳也一直維持在135。我牢牢記著姊姊的叮嚀,一降到90就要送醫院。就這樣,我整夜無法入眠,緊盯著血氧機,而她,整夜無法順利呼吸…
我猶豫了好幾次,是不是該送到急診室,讓專業的人照顧她?媽媽我真的是黔驢技窮了。但,一家老的老、病的病,我這一舉動又要讓全家一夜無眠,所以,一咬牙,我做了忍耐的決定。
事後想想,這決定真是把我的小孩送到生死線的危險之舉。
終於,零晨四點,眉眉安靜的入睡,我也小睡片刻。天,亮了!
眉眉笑了,說,我好了耶!所以,她洗了澡,吃了早餐,我還確認了她的血氧,略升到95、96,和依然高的嚇人的心跳135,外加用了一輪的藥,才送她上學。目送她離開時,我不忘喊她,眉眉,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去找護士。
接著,送出仍病容憔悴的親愛的老公,我披頭散髮以為可以鬆口氣的前腳踏進家門,護士的電話就來了。我的心頭一緊,聽護士的口氣,我知道我的孩子非常緊急,所以,我衝出門,帶了眉眉打算直奔醫院。
「我應該送哪裡好?」我緊張的幾乎亂了方寸。護士也比沒比我輕鬆到哪,「急診和小兒科醫生會做一樣的事,但一般如果可以送孩子的小兒科醫生,她可以得到比較好的照護。」我撥了電話,確定眉的小兒科醫生可以現在就看她,立刻把眉眉往醫院送。
從學校走上車的這段路,我覺我的孩子正在和死亡交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舉步維艱,眼睛直要閉上。我說,「眉眉,媽媽抱你好嗎?」她搖搖頭,你抱不動我…
千辛萬苦,醫生終於看到了她。高劑量的類固醇、吸藥,一口氣全下,眉眉坐臥在診間,眼睛仍然張不開,我的心愀的緊緊,可也終於鬆了口氣,我知道,現在,不是我一個人在作戰。
親愛的老公當然非常焦急,不過,他的前來只是增加我的負擔,我真的沒有體力再照顧另一個病人了。所以我婉轉的安慰,「你來也幫不上忙,不如在辦公室好好休息。」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眉眉終於穩定下來,那恐怖的、時有時無的呼吸聲,終於漸趨平穩,醫生和我在整整一小時後,才有空夠放下心,坐下來回顧昨晚的夢魘。醫生懷疑道,該做的步驟你全做了,是哪裡出了問題?類固醇都用了四次了,為什麼不見好轉,是不是劑量有問題?我撥了電話到台灣,我的類固醇用藥全是台灣自備。「4mg,一次給半顆」
醫生恍然大悟,「我覺得太少,以她今天的情況,我一天會給用她45mg的類固醇。不過,因為沒有人知道她的狀況會變這麼壞,而且這麼多年來宇眉的氣喘一直控制的很好,所以,急性期先這樣照顧她。如果回到一般狀態,我覺得你還是可以照台灣醫生的做法控制,但,藥量可能要做些調整。」
我很喜歡這個醫生,宇眉從小就給她照顧,她了解宇眉,也了解我們家的醫療背景,更是尊重我們的醫療系統,不會一味的排斥。所以,這些年來我們合作的相當愉快。我解釋著,「這是第一次,我猶豫著該不該送眉眉到急診。昨夜我的做法,是等著血氧降到90,就預備出門。」醫生說,「我的建議是,如果用了藥,血氧還在95,那,你得送她到急診。」我簡直給強烈的罪惡感淹沒,我感覺自己讓孩子在非常危險的處境遊走了一大圈。
除了眉眉的元氣大傷外,我也上了一課人生哲學。一直以來,孩子和死亡線,對我來說是沒有交集的,但,這次的急轉直下,我學會了更尊重生命,和更嚴肅的看待氣喘這一課。電視上原來也不是亂演,其實,那一口氣吸不上來,生命,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非常、非常疲倦,有一種歷劫歸來的劫後餘生感,更慶幸老天爺讓我上了這寶貴的一課。
健康,這詞說的、寫的容易,其實,是最不容易的財富。
大病初癒的一家人,風塵僕僕的遠征New Hampshire賞楓,美景、購物雖然撫平的全家的心,結果東北最高的White Mountain,一下又擊倒了眉眉,高山症加上華氏25度的低溫,讓整天心跳都維持125的眉眉,昏昏欲睡。我幾乎也要被擊倒,精神壓力之大,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直到下了山、回到平地,相片裡那古靈精怪的神情,才告訴我,她好了!
我累壞了!
看著全身無力仍要保持美麗的眉眉,我失笑,頗有乃母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