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

大概很少人會承認，自己是手機重度使用者。

旅行的過程，我依然是我，沒有使用蘋果的老派人士。宇眉和親愛的老公，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手機重度使用者。我必須公道的說，和別人比起來，他們真的不是！可是，一趟旅行下來，我下了一個結論，你們只是不知道，自己上癮了！

又或者，其實你是知道，只是不想承認。

好友有個海邊的飯店，提供我們免費享受。婚禮結束後，我們多開了一小時的車，前往傳說中佛羅里達的海邊。

首先我真心感謝，朋友對我們的慷慨與大方。這沙灘飯店、溼熱的海風，讓我真的有「度假」的感覺，即使只有短短一晚。

 再來，回到我的主題，手機癮。

也許現代人個個都有手機癮，只是美國人在社交場合，手機癮會暫時收起、演起來像他們沒有手機癮的樣子。例如吃飯時，手機絕不會放在桌面上，這就好像餐桌上不嚼檳榔一樣，大家都知道要遵守。不過我的觀察是，亞洲人沒有這個認知和習慣。好比我們在婚禮上，同桌的台灣人個個狂打手機、生意做的一個比一個大，但美國人手機不知藏哪去？就是專心和我們聊天。親愛的老公和眉眉，道理非常懂。所以吃飯的時候，他兩手機絕不會拿出來。但一離開會場，人還沒進入車子，手機就迫不及待的握在手上，好像下一秒再不看他們就要無法呼吸般…

我傻傻的坐在車子裡，等著兩個人看完手機、才要開始和我聊天。發呆的時間，我不禁要想，那些訊息，為什麼這麼迷人？讓大家分秒都得「看一下」，有沒有人留言？我說，他兩算好的，因為幾分鐘看完，就會回到人間，開始和我這個眼前的人聊天，可是，他們無法控制自己，一定要去看一下手機的那股衝動。我看到更多人，不只看一下手機，是一旦看了手機，就放不下來，時間半小時、一小時就過去，所以現代人總是好忙，在我眼裡，忙著看手機其實是忙的大宗。

我說，你們兩明明就是中毒了！承認吧…你們就是有手機癮！

大家都知道不要吸毒，因為傷身；知道不要性成癮、也不能嗜酒如命。但，我實在認為手機癮才是現代人最可怕的毒品，而且大人、小孩甚至老人，每個都有卻不自知。

我也不是說自己多了不起、不用通訊軟體。我只是說，因為我的通訊軟體在電腦上，所以一旦我出了家門，我就被強迫擺脫通訊軟體的金箍咒，因為我沒得用。所以在路上，我會專心開車、專心過馬路、專心發呆、專心喝咖啡，因為我沒事做！

在家裡，我得上上下下，一下到地下室洗衣服、一下在廚房煮飯、一下上二樓收房間…電腦再怎麼輕巧，還是很大，放不進口袋，總是得走到有電腦的那個房間，才有機會「看一下」通訊軟體、看一下臉書、看一下e-mail。所以，即使在家，很方便使用，還是有那麼一點的不方便。

可你知道嗎？就因為多了這一點的不方便，我一天多了好多時間，看點東西、看一下世界、看一下窗外的小鳥、看一下路上的人。是的，我們家的知更鳥又回來了！

這樣吧！從今天開始，我們這個家訂一條新的家規。從你們踏進家門後，嚴格說來都是七點以後的事了，就把手機交給我。以一天二十四小時來說，扣掉睡覺的八小時，剩下的十二小時，我只有要求你們，三個小時不能和手機在一起。每晚十點，你們就可以來領手機！

這對父女面面相覷，他兩知道我講的全是事實，只是大家不想承認自己真的有手機癮，或輕或重罷了。三小時聽起來不長，但他們都知道做起來相當不易，有種既期待又擔心做不到的興奮與憂慮。

我們從還沒踏進家門，就開始做實驗。

機場貴賓室的泡麵多麼誘人，眉眉吃完起身要上廁所，順手抓了手機就走。我等著她回來，取笑，為什麼這一下下的時間，也要看一眼手機…

眉眉是個坦率的孩子，她沒有否認，「手機是我的毒品…可是，爸爸比我嚴重！」

「對！爸爸比你嚴重很多，只是他從來不承認，他以為自己一點都不嚴重。因為他和別人比，以為自己不嚴重。」

幾個晚上下來，親愛的老公下了一個結論，晚上好像忽然不知道要做什麼了？時間好多…

天啊！終於有人說良心話了！是啊！時間好多，你可以把多出來的時間拿來做點家事嗎？碗盤需要有人從餐桌上放進洗碗機，廚餘需要有人拿出去倒，丟的亂七八糟的衣服需要有人收進衣櫃和折疊起來，即使大家停下來專心聊天都比各自己忙著看手機、不忙裝忙來的有意義吧！這個家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更何況我的每一天還有五小時是一分鐘也不能休息的工作時間，那為什麼我明明是全職的職業婦女、工作完還要繼續家裡的工作呢？你們兩都只要忙著「看手機」就行？

以為說好了大家就都會乖乖遵循嗎？

眉眉上樓要拿東西，忽然怪叫！爸爸你怎麼可以偷看新聞？你作弊。然後眉飛色舞的衝下樓跟我告狀，爸爸你可以用電腦訂飯店或工作，可是他下面偷藏了I-pad在看新聞，那樣不行！自己說的咯咯大笑…

是的！說起來容易，但這三小時其實比想像的還長。我說，眉，你要上樓時手機拿上去，等下我就不用再下來拿了！我要睡覺了！

「嗚…我不敢…我只要拿了就會想看…我還是不要碰吧！」她飛快的拒絕我，逃之夭夭，像手機連碰一下都會沾毒身亡般。

新制上路後，我覺得相當有趣。看著這對父女戒毒的過程，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我們一家將會更懂的如何自制、使用「毒品」，憂的是有幾個大人，知道自己中的毒其實早已比孩子深了呢？

你最近好嗎？

當朋友這樣問起時，我的答案通常非常一致。我們都好，就是累！

一年又一年，時間過的飛快。眉眉成長了，今年，要快十三歲的生日。親愛的老公和我也成長了，轉眼也過了四字頭的生日。我的工作年年成長，今年，我已經懶的去數一週要上多少課。最簡單的說法，就是醒著的時間就在工作！

所以，我們都好，就是累！這句話是我完全的心情寫照。我喜歡工作，遠遠勝過照顧家庭、小孩。我覺得工作的時候，我是自己，不是媽媽不是太太…所以，再忙也要工作。這也是，再忙都要抽空參加婚禮的原因。

親愛的老公的堂弟，將在佛羅里達舉辦婚禮。我們日曆翻了幾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樣，只能星期五晚上飛，星期天就回家。為何不多待幾天呢？大老遠飛這一趟，不多停幾天實在說不過去。可是，光眉眉劇團得請兩天假，我們母女就得負荊請罪，像犯了什麼淘天大罪。我自己也得停掉一整天的課，停課事小，萬一還要補課，我是要去哪裡生時間來塞這群學生？算來算去，還是這樣最簡單，我們還是繼續我們的旋風式婚禮，最是簡單。

星期五下午，眉眉從學校一路衝回家，書包放下後，我們一分鐘也不敢多停留，立刻前往機場。週末的紐約，高速公路從來未曾一路順暢。好不容易抵達機場、停好車，直到坐上機場捷運，總算「開始」有度假的感覺。

大家以為美國輕鬆的求學生涯，可以從眉眉的生活一探究竟。今年七年級的她，算起來是台灣國中一年級，我個人認為考試沒有我們小時候多，但功課從來不算少，在機場等待的時間，我知道她極不想作功課，可是，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在旁邊又是吃漢堡又是逛街的我，看起來就是個虐待小孩的虎媽。天地良心，我真的有給她選擇，你可以不要一起來參加婚禮，反正你既不認識新郎新娘也不認識家屬，在家就好，這樣你可以有兩天舒服的週末！真的是她自己堅持要來的…

度假的過程，在還沒到達目的地之前，全是折磨。我們下午三點出門，飛機延誤又延誤，好不容易抵達當地飯店，已經是半夜一點半！我們一家三口幸好全是沾床就睡的人，週六，還得調鬧鐘起床梳妝打扮，否則來不及十點的婚禮。

教堂的婚禮別有一翻風味。

我們三人雖然不是教徒，卻也感覺溫馨！

最感動的要算是我喊五叔，眉眉喊叔公的家人了。他是親愛的老公的叔叔，我們的來到終於有一群說中文台語都會通的家人，感覺更加熱鬧。

大融爐這個部份的美國，相當吸引我。說起來移民美國轉眼十多年的我，對這個多元文化的活潑，一直相當喜歡。我很感謝，大家都喜歡和我們做朋友，所以我們有機會看到各國文化。

新娘子是越南人，我們的小鎮，亞洲人比例小於百分之三、四，要不是有這遠房親戚的婚禮，我這輩子還沒機會看到越南婚禮！

攝影師的本能，我快手拍了幾張照片，果然深得新人青睞！很快就在他們的臉書上，看見我的作品！

迎娶，很接近我們台灣的禮數。我說這也是吾道一以貫之的觀念，亞洲文化非常接近，想必受大中華幾千年的影響相當大。和我過往在台灣參加的迎娶過程非常相似。親愛的老公有眼不識泰山，以為我胡說八道。想當初我在移民美國前，可是專業伴娘和婚禮工作員，只是他從不知我還有這段過人的歷史罷了！

我對那隻要兩個大男人才抬的動、45磅的豬最感興趣！

當然，傳統服裝也相當有特色！

晚宴中西合併，前一小時是西式的雞尾酒時間，也是親愛的老公最不擅長的一塊。我安慰道，沒關係，真的不是只有你對怎麼和陌生人聊天不是很擅長，我讀過一篇文章，是一個亞裔女孩敘說自己在美國長大的故事，其中一段描述自己難得被美國人邀請參加一個派對，結果除了吃，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的困窘。

現在年輕人的派對都有些好玩的照相設備，能讓人打發時間。眉眉整天參加猶太人成年禮派對，最懂這些，非常專業的告訴我們夫妻要如何準備、動作多快…才能照出很棒的照片！果然…我們一舉成功！

餐點是中越式圓桌合菜，根本和我們在台灣的婚禮桌菜如出一轍，連上菜秀都有！親愛的老公和我眉開眼笑，有什麼比吃合菜更幸福的事？

不過，我對越南人的「愛唱歌」這習俗真是開了眼界。婚禮從頭到尾，舉凡空檔時間，都有人在台上輪翻唱歌，而且音量之大，就是要讓賓客完全不用開口聊天、只管吃飽即可。我旁邊坐了一個越南伴娘，個性相當開朗，講話音量完全不受音樂影響，我呢？覺得喉嚨喊破對方也聽不到我的回答。所以，我立刻瞭解，為什麼家人說，越南人是一個講話很大聲的民族，真的是相當特別！

隔天的宰豬，嚇的眉眉哇哇大叫！美國人，果然是一個不能看到動物頭上桌的民族！

美國人什麼都能手作的本領，我非常佩服！

我相信，烘焙本身真的沒有那麼困難，只要有時間、有工具，「應該」就可以做出不是太糟的成品。不過，我自己不是那樣環境成長的人，看到朋友們什麼都變的出來，還是相當讚嘆！

首先，我覺得烤箱就不是我們台灣人的廚房必須品。

在美國，烤箱可說是台灣人的電鍋！我雖然不烘焙，但長的很台灣可是慢慢變成美國人的我，現在，要說廚房使用率最高的工具，也非烤箱莫屬。入境隨俗嗎？我想，可能我家的主食真的美國化了！我從不起油鍋炒菜、也不魯肉、悶菜…整條魚在我們家是絕對不會出現的食物！因此，炒鍋和電鍋在我的廚房裡，顯的英雄無用武之地。反而烤箱，是我最好的朋友，什麼都能丟進去。從麵包、培根到青菜…無一不可。

雖然，我是烤箱的重度使用者，但，我還是沒有什麼都能手作、自製的能力。應該這樣說，我的廚房、我的工具，都只是我們全家填飽肚子的工具。反觀許多朋友，廚房簡直是他們的藝術工作室！

朋友家從正餐到點心，全是自製，連奶油、冰淇淋都是手作，我們瞠目結舌，讚不絕口。不得不說，每樣食物都相當新鮮、而且口感非常不同。更神奇的是，這些女性多和我一樣，有著一份全職工作。打哪來的精神和力氣，假日還要在廚房揮灑呢？

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步調與節奏。親愛的老公和我，都不是把時間花在廚房的人，所以，看到朋友家連冰淇淋都是手作，我們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應該換個說法，可能其實只有我，是個不願意把時間花在廚房的人，親愛的老公只是無權選擇，只能順從。我洋洋得意，最根本的做法就是把一家三人的行程，排的滿檔所以沒人有空在家吃飯，直接省去我大筆力氣在廚房揮灑，填飽肚子就好！

不過，要我說，我還覺得自己有「另類」廚房手作能力，永遠保留食物的原形加原味。是說因禍得福嗎？正因如此，我們一家養成超健康飲食法，青菜只有兩種吃法，一為吃草法，沙拉葉、小黃瓜、青椒紅椒各色椒…手作洗滌直接食用，無鹽無油也無味。另一為滾水川燙，一樣無鹽無油又無味。兩者皆為健康又簡單手作料理，任何人都可以向我索取秘訣！

眉眉不太生病，全靠我這媽三十分鐘做一桌的能力。一樣手作，只是朋友家的手作精緻美味，我的手作原汁原味！

四年級的時候，我記得學校有一堂「說話課」。以前，我覺得奇怪，說話，還要人家教嗎？當然，這種課通常都被拿去做其他的事，可是我記得老師偶爾會把說話課，拿來讓同學「說故事」。

現在，我四十歲，我覺得，說話是一門學問、一種藝術，大家都應該要上說話課，而且要好好上。

不過，我今天想說的，只是說話的其中一部份，說故事的能力。

宇眉和我，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分享今天學校小故事。所以，宇眉從小就被我訓練，說故事的能力。我很喜歡聽她的故事，也覺得她的說故事能力相當不錯，一定會有先背景舖陳、人物介紹，再帶入故事經過，最後再給個心得感想。這也是我們一家三口雖然很忙，各跑各的，但彼此相當了解，因為，我們每天會想辦法找出時間，分享今天的生活故事。

不過，我們的故事時間，常在接力棒交到親愛的老公手上，就一陣靜默。嗯…今天…沒發生什麼事！

眉眉和我絕不會輕易放棄，怎麼可能？你今天和誰講話了？然後呢？他發生了什麼事？然後，親愛的老公最後就會說，我對著電腦一整天，沒故事…

我說，不是沒故事，是你不會說故事！

這天，他朋友打來，問候，「你們春假在做什麼呢？」

我在遠遠的房間，就聽見親愛的老公回答，「我們去DC啊，回來後，我女兒就和朋友玩。」

我心裡做了一百個鬼臉，這種回答，你的生活聽起來真是無聊死了，也難怪你總傷心美國人不愛和你做朋友，就連我是台灣人也不愛聽你的故事…

我把親愛的老公的故事，說給眉眉聽，眉眉眉毛一挑，爸爸你應該要這樣說…

因為阿濃來，所以我們帶她去DC玩，順便賞櫻花。

我說，「對，我還會說我們去了白宮、和幾個很棒的景點…」

我可能還會說，因為家裡來了五個客人，前前後後總共住了3週，所以到了DC，我這灰姑娘少奶奶終於體力不支，病倒。這樣，還可以提到故事背景，我們家最近熱鬧滾滾，春假的DC行可說是這三週客人離去前的故事句點。

眉眉說，「那爸爸你有說到我們到DC還要去找朋友嗎？」

「沒有！」

「什麼？你為什麼沒有講這個呢？爸爸，不是所有的人都和她們的朋友很好，去到不同地方還有朋友可以去探望。你可以分享你朋友，因為眉眉有一個很好的、從一年級就一起長大的朋友搬去DC，所以我們每次到DC，都會去找她們。我們有幾個家庭會在那裡相聚。」

我完全同意！眉眉講的真的是太有道理了。這麼特別的生活小故事，怎麼會忘記要分享呢？

「那你有說，我們還去巴爾的摩吃要用槌子敲的螃蟹嗎？」

「沒有…」

我笑，「你的故事真的好不精彩。」

我不知道台灣人怎麼看「說話」這一事？不過，我知道，在美國，表達能力，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我知道，過去，我總被教導，人要謙虛。有一句成語，曖曖內含光，就說明內在的重要，而且還強調不用表現出來、要內斂。我說，內在真的很重要，但能夠充分表達，讓人家看到你的內在，同等重要。否則，你只有裡面厲害，沒有地方讓你表現、甚至讓你工作，那你內在再厲害，又如何？

說故事的能力，只是說話藝術的其中一環。它只是讓我們，多一點機會被人看到；也給自己多一點機會，被人家認識。否則，像我們身處異鄉，美國人根本不知道「台大」是全台灣最高學府，人家看不到你的聰明才智，到底為什麼要和我們這種連話都說不清的外國人做朋友呢？更別說是給我們工作機會，美國人根本不需要花力氣來「認識」我們。那不是太可惜了！明明親愛的老公，就是一個博學多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又幽默風趣的人，可是你故事說的一點不好聽，聽的人也不知要怎麼接下去發問，因為你的說法聽起來就像，就是開車去DC，然後…沒有了…言下之意應該是，好難玩。誰好意思再問下去呢？

有可能，你心裡想的是，我的行程為什麼要和別人分享？別人沒有興趣的。或者我一下想不出要分享什麼？

我總說，說故事的能力得在平常就天天訓練，不會有一個時間，你準備好一個故事，要來說給大家聽，除非今天是你的「演講」。我們都不是名人，哪來演講的機會？大部份的時間，生活就是在短短的一問一答中，說出你這個人的「故事」。你的故事，就真真實實的傳遞了，你，這個人！

更殘酷的是，大部份的時候，我們沒有第二個機會，說給同樣的人，聽同樣故事的機會。

十三歲的眉眉，就是個ABC。看到這張照片，我不禁笑出來，林小眉，你這張照片給任何人看，人家都會說你是ABC，一點都不像媽媽，就是個台灣人！

我很好奇這種ABC的氣質哪裡來的？我的底線是，你可以像ABC，可是，請成為一個字正腔圓的ABC！

三月，通常不是我家的旺季。不過，今年非常特別！餐廳老闆總說，客人像約好一樣，要不通通一起來，要不都不來。這，就是我這個月的心情寫照！

姊姊的先生的弟弟的女兒，這關係和我真是遠到不能再遠，但偏偏親愛的老公與我，和她緣分特別深。我們聊的來、興趣也相投，所以，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到我家。隻身在國外讀高中的她，放假只想回家「休息」吧！我猜…台灣的家，畢竟還是太遠，比起來，從西岸到東岸的距離，更適合這種十天的假期！

所以，她和朋友總共三人，來我家窩了十天！我絕對是世上最好的阿姨之一，面對一群個頭每個都比我高的孩子，我仍當她們全是孩子。早餐、晚餐…只要是在家的時間，我就怕她們餓著肚子。親愛的老公總取笑我，做太多。我不以為然，我說，我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別說張羅食物，洗衣、洗碗…沒做過任何一件家事。當然，我覺得我媽是很寵小孩的母親，她的邏輯裡，女人有一輩子的時間要做這些一點都沒有趣的事，所以當「女孩」的時候，少做一些沒關係。我猜不只是我，只要是還住在家裡的高中生、甚至大學生，應該都無法理解這種出門在外，一切全要靠自己的感覺。我同理心甚強，很難想像這群孩子，年紀這麼小，就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生活，多麼辛苦…

更厲害的是，這群孩子前腳才到沒幾天，阿濃和朋友，也從台灣飛了半個地球，到我家「度假」！

所以，我家呈現一種人滿為患的新氣象！

桌上永遠充滿食物。

那，工作呢？工作怎麼辦？

以為家裡住了八個人，所以我就應該停工三週嗎？這樣就太小看我了，嗜工作如命的我，當然繼續工作！六月的鋼琴發表開始倒數，孩子們幾乎都上緊發條，我真無法在這個時間點停課三週。更特別的是，我還在三月加收了幾個新生，現在連週六早上都得工作。

照單全收嗎？真的不是！幾年教學的經驗下來，我更懂的愛惜羽毛，不是所有的家長，都和我一樣，對孩子的音樂學習有同樣的期許。所以，我一律要面試家長加上小孩，才要決定自己有沒有要接受新生。三十六個鋼琴學生，和八堂中文課，加上每屋的人，這三週的生活，是不是極瘋狂又有挑戰呢？

「媽媽，你知道我們今天的成年禮舞會是要在一個城堡辦的嗎？」

「真的嗎？那你今天要穿漂亮一點…」我說。

「一定要穿很好看的。可是，我們不是主角，不能穿的搶了主角的風采。要穿素一點的顏色…」眉眉這麼回我。

雖然我常說，這些孩子太過早熟，不過，我也很佩服這個社會從小就教導這裡的孩子社交禮儀和合宜穿著，所以，不管他們心裡開心與否，一旦參加活動，表面上他們該有的問好、感謝，一定全數做到。穿著也許就是自小訓練，所以正式場合，真的沒有人牛仔褲或者布鞋就出席。

在琴房的我，只聽到前門開開關關，腳步聲一個接一個、進進出出。

對！因為這群女孩要一起梳妝打扮，順便請眉眉做頭髮。真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啊！我的中場休息，硬給一群女孩拖到外面，明明是零度的戶外、她們尖叫喊冷、笑的像攝氏三十度的春天、温暖明媚，其實是是華氏三十度的天寒地凍。

眉眉和我一樣，不愛化妝，所以穿了正式點的衣服，她就覺得足夠。她的同學，早已大部份都全妝上學，更別說是這種場合。

只看到她們打扮後的模樣，很難想像她們打扮前是什麼樣子？

眉眉說，「媽媽你要是看到她們怎麼來的，一定會笑出來。Sabine穿著布鞋、牛仔褲、大包小包過來；Fiona來沒多久就哭了…因為她爸爸生氣她的衣服太露所以只好換一件；Sola是頭髮溼答答的衝進來，因為她要給我做頭髮。然後我的房間亂七八糟，因為大家都在我們家才換衣服。」

看起來真的很好玩！她們也真的玩的很開心。

但，我這幾天和宇眉的對話，每天都是劍拔弩張。對於顏色和主張，她說的非常有理，不能搶了主角光彩。可我覺得她明明有一堆漂亮衣服，為何偏要穿朋友拿來借她的衣服？我說，你這褲裙有點太短，我認為長一點的合適些。更何況外面冷的要命？她理直氣壯，這件衣服是我猶太同學穿去參加人家成年禮的衣服，所以一定沒問題。

我知道沒問題，我只是「心裡覺得」你有很多衣服明明更好看而已…

我又說，至少穿個絲襪吧！

「不用，我們都在室內…」

幾個建議都給推翻，我也開始有了火苗在肚裡生長。看到小姐套上一雙涼鞋後，我整座火山爆發，你是不知道冬天不應該穿涼鞋嗎？外面是「雪」耶！我說，舞會鞋有舞會鞋的材質，不是這樣隨你高興亂配一通的。

我們母女好歸好、吵歸吵，最常見的是眉眉臭著臉出門，然後我碰的一聲甩上大門…

不過，她忘性很大，我也不冷戰，所以通常再次進家門，我們又可以分享今天的快樂與悲傷。

這主角的打扮，沒有人不是一眼就看的出。

也真如眉眉所說，沒有人穿很誇張的顏色搶去主角的鏡頭！

舞會巴士直到深夜十一點半才回到鎮上。

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十三歲孩子的生活！

我也一直在學習，這個和台灣完全不一樣的社會生活。

眉眉說，「媽媽我同學都說，你是她們最喜歡的媽媽。有好幾個同學說她們想來給你領養，變成我們家的小孩！」

眉眉自己笑的人仰馬翻，我更是瞪大眼，「她們不知道我很兇嗎？」

我是個在大人圈裡出了名的嚴格台灣媽媽，但不知為何，孩子們非常愛我？「J說她要來我們家和你一起烘焙，還說我不用在沒關係。」眉眉有一堆朋友，喜歡黏到我家吃喝玩樂，不知何時，我還博得喜歡烘焙的美名？

我覺得，自己是個用心的母親。雖然我自己的行程就手忙腳亂，可是，我絕對不讓宇眉有機會餓肚子。她的瘋狂行程，經常早出晚歸，早上八點離開家門，要到晚上九點半才回家。這種時候，書包裡我一定為她算好早上點心、中餐、下午點心加上晚餐，青春期的孩子隨時都喊肚子餓，為了不讓宇眉的食物被朋友掃空，我一定多準備一些，確定她同學分食後她還有足夠的食物…

我真的也是會應景為宇眉烤些小餅乾。

所以，她同學也算有慧眼，知道要來我家給我做女兒，會是一整個好福氣！

我說，我應該要有另一個小名，雙蛋黃媽媽。為了我女兒的三餐，我不知打出了第幾盒雙蛋黃的蛋，算都算不清了！

常聽說，台灣教育不好，小孩課業壓力過大，所以，如果可以應該要把小孩送到美國讀書，因為，孩子在那裡比較快樂長大，沒有功課壓力、也不用讀書。

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哪裡來的；我也覺得，教育沒有一定的好與壞，端看父母與孩子怎麼合作。

親愛的老公與我，對宇眉的教育一事，向來秉持「差不多先生」態度。當初選擇落腳此地，我們沒有打聽學校、也沒有研究環境，單純只知道，這一區都不錯，就像台北市，住哪裡教育沒有太大差別，不過，我們的學校不是頂級學區，例如中正區那般優異那是絕對的事實。

宇眉上國中之前，我從沒介入過她的學校功課、作業，更別說是檢查功課或收拾書包，全是她自己張羅。四年級開始，我明顯感受到功課逐漸變多，但她看起來沒需要過我們，所以整個國小階段就這麼相安無事、眨了眼就過。

上國中之後，我們的世界逐漸變了調。五年級，宇眉遇上一位「自學」老師，上課方式管叫「自己教自己」，那年，親愛的老公介入宇眉的數學不少，因為，我們的孩子完全無法自己教自己，尤其在一次考試僅拿了「十分」之後。她立刻向我們求救，媽媽我需要幫忙…我們很認真的討論，要補習嗎？還是要請家教？眉眉覺得她只需要爸爸的一些幫忙，應該就足夠。結果，我們就這樣自我加強，非常愉快的高分結束五年級。

六年級，開始了台灣大學的跑教室生活。親愛的老公和我，再一次完全退出眉眉的學校功課，要說我們讓她自生自滅，也是雖不中意不遠矣。好聽一點的說法是，我們相信她！那一年，她的課外活動多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結果學期結束，功績拿的遠不及五年級好。這個明顯的警訊，讓我們全家在七年級開學之前，就全家坐下開家庭會議。「所以，我們七年級應該怎麼安排活動呢？」

是的，在美國的生活，我們家的行程與課後活動，都是一年一年重新來過，時間越來越緊縮、功課日益繁忙、加上興趣也會改變、想要嘗試的事情更是不同，要怎麼在這一堆事情中找出最重要的事情來做，是我們家的年度大事。不過，眉眉有完全的決定權，自己要做什麼？

看似一切都好。但，七年級之後，眉眉開始明顯感受到「老師」的不同。例如，自然科的老師，是個足球教練，所以，上課方式就是發題目、分組討論，然後，考試。所以，成績一面倒，有的學生只拿了五十五分、有的學生拿了七十幾分，當然，一個班永遠有幾個天才，怎麼考都是一百分。眉眉像我比像親愛的老公多，我們願意讀書，可是我們需要老師的教導，對於這又是自己教自己的科目，眉眉完全無法應付。所以，這一年的我們家，常常出現這種畫面。

「爸爸，我下星期要考這到那…」

接下來，換爸爸上場了！幸好我家有一個超會讀書的爸爸！我忍不住要拍下這有趣的畫面，爸爸先讀，再來教眉眉。

真的！一點都不誇張，這是「我們這一家」，七年級的生活花絮。

學校同學一片哀豪，眉眉的好友當然會問，「為什麼我們明明是一起在學校做題目，你考的硬是比我高分這麼多？」

別以為親愛的老公和我多麼想要宇眉考高分。我一知道她學校需要幫忙的時候，立刻出了請家教的主意，再不去補習。眉眉一口回絕，我不要把時間卡在這裡那麼多，爸爸教就好！我們夫妻完全同意她的觀點，不值得把時間全花在學校的高分成績，但我不得不說這學校也太有問題了，為什麼這樣的老師可以任教？

後來，我發現我這差不多先生的態度實在該修正。眉眉好友F的媽，好意關心了眉眉的自然科學習。她說，她兒子以前就是這個老師，所以，當F一升上七年級，她就寫信告訴學校，她「絕對」不要F上這位自然老師的課！我現在懂了！下次，你有這種特殊的要求時，不用問我，直接把我女兒名字寫上去特別要求的名單上好嗎？

別以為就這一位不好的老師。數學老師，也不是數學系畢業。眉眉的說法是，「她是一個好老師，只是不會教。我一堂課得要糾正老師四、五次她的答案算錯…」天啊，要知道我女兒的數學，是跟我一樣，最弱的科目之一，要是她都能糾正老師，那這位老師也太有問題。某天，鄰居大眉眉一屆的雙胞胎姊妹，全家連父母都到我們家相聚，搞到半夜十二點我們還無法結束愉快的晚餐。我恍然大悟，原來連數學老師都有問題。這對夫妻好友，寫了好幾次的信到學校，請學校關注八年級數學老師，因為他們的兩個孩子，數學較好的那一個，遇上眉眉的數學老師，從此數學一落千丈，完全不懂。所以，他們家也呈現，父母晚上得教女兒數學的畫面。明顯的比較是，另一位在別班的，反而跟的上。

我說，我們夫妻真的沒有要女兒拿高分，我們求的，只是通過考試。他們鼓掌叫好，是啊！但他們也是痛苦萬分…怎麼我們這麼小小的心願，竟然在美國紐約，話說這麼好的學區裡，竟然是達不到的心願？

這幾年，我們的小鎮風靡紐約，每年都蟬連最美麗的居住小鎮冠軍，房價高漲，一屋難求。說起來，學校很好，理應我們做父母的什麼都不用擔心。我笑，我以為只有我們這一家，面對這樣的問題呢？每一次，我們遇上問題，我都會下一個結論，因為我們是「外國人」、英語不夠好，所以得更加努力！好友立刻推翻我的觀點，我們可是土生土長的高學歷美國人，問題不在那裡，是大家都只看「表面」。

是的！我覺得「表面」，許多時候蒙蔽了大家的眼睛。好比從小到大我一直聽說，美國的教育比台灣的教育好，至少，我在台灣是聽到大家一致這麼說。眉眉從開始讀書到現在，我看著這一套教育制度，覺得它和台灣的教育非常不同，各有千秋。我會說，美國教育我最喜歡的一部份，是不會讀書的人不是就「無可救藥」，可以往運動發展、可以走藝術路線…但，話說回來，這個社會，學校只試圖教育最頂尖的學生，剩下的孩子得各自尋出路，這方向說起來完全沒錯，可是父母得介入許多，否則孩子將來就變成「沒有出路」，既沒有書可以讀，也沒有興趣、一技之長可以謀生。我認為這造就了社會如此貧富不均和種族的嚴重問題，不然，川普為什麼會勝選總統？就是因為，為了「生活下去」的人，是社會多數…

所以，美國教育，比較好嗎？

我說，它有它好的地方，但也有它極大的問題。

有種生活方式，我非常的「保持距離」。就是一直和同樣的朋友、做每件事都黏在一起，不管上課、下課、上廁所、吃飯、放假…都是同樣一群人，只是換不同的地方做不同的事。所以，教育眉眉，我從小就徹底執行，絕不讓她養成只交一個朋友、或一群朋友的習慣。

在美國的台灣移民社會，常有這樣的生活形態。我完全能夠理解，為什麼會形成這樣的生活圈，因為大伙兒離鄉背影，逢年過節沒有家人可以齊聚，和朋友相聚是最理所當然的方式。加上大部份的華人孩子，週末都得上中文學校、或者到教堂做禮拜，父母自然形成一個華人圈，課後大家一起活動。

我常掛在嘴上對眉眉說，我們過生活，是要為了自己而過。可以因為思念朋友，而和朋友相聚。不需要因為殺時間，而朋友相聚。更不需要因為害怕沒朋友、落單，而和朋友黏在一起。時間，要花在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身上！

親愛的老公最不以為然，愛我們的家人，為我們遠地稍來的年味！

他也掛在嘴上，郵資都比內容物高。

這群美國朋友，不是我偏心他們，就是合我脾胃。「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學會了這句話，在他們齊聲說道的時候…It’s the thought that counts.

我真的不愛下廚！但，一個過年，我不知教會多少美國人包水餃！朋友、學生、鄰居…

年糕，更是一盤又一盤的端出來。要不是有妹妹的用心，我拿的出這麼美味的年糕嗎？

朋友無奈，一個過年，初一、初二到初三，同樣一群人，換了不同的房子，連聚三天。

「你怎麼過年呢？」朋友問。

我笑，「白天教課，晚上與週末和朋友一起過節。從除夕到初三，我們和五、六群不同的朋友相聚。我覺得很是難得，許多人一年才見這一、兩次面。再忙，都覺得得擠出時間吃一頓團圓飯、敘敘舊。所以，我們一直趕場，累的眉眉連做功課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就是我說，過節的藝術。與朋友相聚，應該要是開心、期待的，如果，最後剩的只是有沒有被邀請的壓力，常與同一群人相處後的倦態、語塞，也許，自己過節反而有種不同的美妙滋味！

眉眉雖然和我們夫妻東奔西跑，但她很喜歡過年後，這種一字排開的紅包們！

十三歲，是猶太女孩的大生日。這一年，她們每個人，都要辦一場規模直逼婚禮的成年禮。

好友說，這是他們父母展現實力，我想她要說的是展現財力的時刻。她的年代，一場成年禮就邀請了兩百位賓客。我笑，實力真是不容小覷！

我說眉眉這孩子，在這裡融入的相當好，當有色人種討論起白人種族岐視的問題時，她雖然不能理解、但相當同情。我們是一個百分之九十全為白人的小鎮，剩下那百分之十的有色人種，大部份自成一群、也不寂寞。眉眉很特別，她和大家都是好朋友！

她和這新好朋友，瘋到半夜不睡覺，還創意十足的留下鐵證！

邀請卡長這樣！附上回函。一個成年禮會有兩場活動，一場是給孩子們瘋狂一下的晚餐派對，另一則是在猶太寺廟的正式儀式。所以，這段時間，這群十三歲的男孩，要開始張羅正式的西裝；女孩，要張羅素色正式的洋裝。

我常想，為什麼西方人會有許多正式服裝？大家對於某些場合的穿著，也非常的整齊劃一。例如看百老匯，許多當地人會穿著小禮服出席。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對表演者的尊重。有些高級餐廳，也對服裝有基本要求。說穿了，就是平日穿著和活動穿著區分的相當清楚，我說這叫講究。我想，這應該和他們自小就有「正式」場合得著正式服裝出席的訓練，有絕對的關係。

我個人非常喜歡這樣的文化，不過，在前來美國之前的我，大抵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有許多正式服裝。若真要問我，你為什麼年輕的你會準備這些衣服？我的回答只能是，我「幻想」我會有場合用的著！

殊不知，我的人生真有許多場合，讓我把這些衣服發揮的淋漓盡致。更有趣的是，這群十三歲的女兒孩，每個都比我高了我幾公分，為衣服傷透腦筋的同時，她們至少還有我這試衣間。看來這裡的人喜歡我的品味，看著眉眉和孩子們全擠在我房裡，穿上我的洋裝，亭亭玉立的模樣，我不禁莞爾，好像，她們全都是我的孩子般。

品味這一事，更是見人見智。長輩送眉眉的禮物，常是漂亮的洋裝。但這群洋小孩和我們台灣長輩的眼光很是不同。眉眉還沒打開精美的禮盒時，就憂心忡忡，媽媽，大部份的時候這些衣服都不很適合我們這個年紀，果不其然，她笑不可抑的穿上衣服後，取笑自己，「我是一顆蛋…」

這衣服雖不是我的品味，但我正的看、反的看，都不覺得我女兒看起來像一顆蛋…

家裡的日曆上，從三月到十一月，我已記下眉眉好友、五場成年禮時間。很難想像，他們對「十三歲」成年禮的重視，竟是如此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