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

從小我就常聽到，我們台灣人比較重視家庭，外國人和我們不同，他們很早離家，所以和家人不親。

我真心不知道這種觀念打哪裡來，但在美國生活的這段時間，我知道這種觀念，完全不是我們這裡的「外國人」。相反的，我還在他們身上，學到如何表示對家人的「支持」。

例如，一個幼稚園孩子的運動會，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活動，我卻常看到父母連同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參與。學校根本堪稱不上音樂會的例行音樂表演，也是動輒闔家光臨。我的鋼琴發表會這種活動，更不只爺爺奶奶，連阿姨、朋友、叔叔伯伯…全都一起請來共襄盛舉。一開始，我以為只是某些家庭住的近、或者特別親近，所以總是看到他們的家人。後來我慢慢發現，這些爺爺奶奶並沒有住的那麼近，有的還在波士頓、有的在紐澤西…開車隨便都要好幾個小時。可是，他們可以為了家人，一點都不覺得辛苦，遠道前來參加根本不足掛齒的小孩活動，若是婚禮、生日或者重要節日，就更不用說了，大家老遠也願意飛去相聚。

慢慢的，我更懂的他們的邏輯和想法。因為是家人，所以要常在一起。就這麼簡單！

這些相聚的理由，不需要名正言順，沒有輩份大小，只要家人有活動，大家默契極好，不用邀請也會自動把時間留下。好比猶太好友曾對我說過，只要是他們的人喜獲麟兒，大伙兒會自動自發算好第8天，就是要有一個割禮的儀式，親近的朋友會奔相走告，當然新生父母會盡量通知。像我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外國人，他們會特別打電話給我，就是今晚，別忘了過來！

所以，有時我甚至覺得，和外國人相處更加輕鬆，因為他們沒有台灣人特有的「玻璃心」。什麼是玻璃心？顧名思意，一敲即碎。以前，我沒有這種感受，但兩相比較後，我覺得台灣人的玻璃心是種文化，重視自己面子遠比重視彼此感覺多上許多，所以情感一碰就碎。而且，處理情緒的態度相對粗糙許多，簡言之就是自我感覺的重要性勝過一切，所以，完全無暇顧及他人感受。

生活對話或者電視新聞裡，我常匪夷所思，為何會有這種客人？可以覺得自己對店家或服務生予取予求？又或，是家人就可以這樣講話嗎？「你怎麼變這麼老？皮膚這麼差？」所以我戒慎恐懼，絕不用這種態度和家人、平輩晚輩說話，我提醒自己絕對不要告訴晚輩，我是在教你！這種高高在上指正對方的態度，不是在教人而是在傷人！

我喜歡相互支持的感覺，不喜歡互相傷害的態度。

所以，我學會把在台灣的時間省下來，全留給我的家人，即使，是這麼小的活動！孩子單純的笑容很容易融化我的心，她笑咪咪的對別人說，「我姑姑真的買太多」的模樣，就是我再忙也要前來的理由！

大部份的人，選擇把所有的時間和金錢全花在自己身上，無可厚非，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但，學會如果支持家人、支持朋友，時間和金錢重新分配，生活反而多出許多無窮趣味，比起大把鈔票拿來買名牌包或名車獨享，我覺得快樂更令人玩味！

如果，你今天有個美麗的心情，那麼你絕對可以欣賞這群孩子美妙的音樂。

如果，你今天有的是鬱悶的心，那麼你更應該讓這群孩子的音樂，療癒不快的一天。

是的，他們都是我的學生，都是我的孩子！

我的收入，簡單做個數學，大家都可以算的出來。許多人羨豔，說美金比較好賺。還有人說，你們那裡比較多小孩要學鋼琴，我們朋友在美國別處當鋼琴老師，都收不到學生。結論就是，我的運氣特別好；我們鄉下地方的家長特別不挑我的背景…

很有意思！這樣的結論。

我向來一笑帶過，心裡反駁，紐約是音樂聖殿，美國還有哪裡有著比我們這裡更豐富的音樂資源、和更多音樂老師？我們的鄉下地方只是我們自己說著玩笑，美國有多少電視電影是用我們這鄉下地方做場景？科林頓總統和臉書創辦人祖克伯的成長老家等，全是我們的鄰居，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這鄉下可不比那鄉下！不過，「運氣好」一說也真不重要，反正我的人生，總被人看成含金湯匙出生之天之嬌女，努力和堅持似乎全被美麗的外表掩蓋，無論我怎麼認真的描述，其實，我們真的很努力！

回到台灣、去到日本，我的度假夜晚，夜深人靜、曲終人散時，未曾停歇手上的工作，改著孩子們寄來的中文日記，挖空心思鼓勵他們別忘了利用暑假閱讀中文；或者白天難得空檔、還要正好家裡沒人打擾之際，趕忙翻出教堂音樂，回到美國的隔一天，我就得到教堂彈奏禮拜音樂，雖然時間不長，但一小時要準備十幾首歌，也是需要花時間練習才能表演順利。這人人稱羨的工作其實都是需要背後的努力，不是天上總掉下白花花的鈔票，穩穩飄進我的口袋裡。當大家吃喝玩樂、回家休息的時候，我仍然努力工作著！

親愛的老公和我，花了許多心思從架設攝影機、剪接、選照片…音樂會精選最能看出這群孩子們用愉快且美麗的心情，詮釋出自己的音樂。

從音樂本質的角度來看，他們並沒有過人的程度、表演也不甚完美，更沒有高超的彈奏技巧。但，那些一年級的小小孩，要在滿場觀眾前，毫無畏懼，更何況好幾個孩子才上了幾堂課，也傻呼呼的被我拐上台，不知害怕。殊不知父母緊張程度絕不亞於這些孩子！自閉症學生的卡農收服了全場觀眾，我想站在台上接受喝采的那一刻，肯定是他人生非常特別的一頁。亞斯伯格症學生的快節奏爵士樂，驚豔全場，誰知我們的練習過程，這大男孩沮喪的掉了好多眼淚！遠從華府來表演的舊生，今年住在維吉尼亞州，當然也有了新的老師。可惜她沒能適應成功，好幾次想放棄鋼琴，為了回來我們的發表會表演，我們視訊了幾堂課，靦腆的笑容訴說了她對自己表演的滿意，我更是感動的鼻子一酸！

當所有音樂老師和家長都忙著學生孩子音樂程度到哪裡了？考過幾級考試？技巧足以應付如何高難度的曲子？我們忙著和朋友練習四手聯彈，笑的嘻嘻哈哈。我忙著說服孩子不要成為一個鋼琴工匠，音樂精神不在完美技巧，而在你喜歡多少？我耐著性子解釋彈錯音符的不重要，如何在台上享受自己的音樂故事。我鼓勵學生大方分享我們的音樂，它能帶給家人朋友最平靜簡單的快樂。所以我的學生每個都有坐下就彈琴的能力，他們不害羞、不怕出錯，他們都和我一樣喜歡音樂！

坐在觀眾席的我從沒停過，忙著送上表演者、還要安撫下一個準備上台的學生。親愛的老公看著另一個角度的攝影鏡頭，「你和學生真是親蜜！」我笑，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和我們去日本玩的眉眉同學，也是我的鋼琴學生。從幼稚園就跟著我學琴、就在我家長大，她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我絕不會比她媽媽對她的瞭解少一些。這不是我的孩子是什麼呢？

我可以一遍又一遍，欣賞孩子們搖頭晃腦彈琴的模樣，想著他們從鋼琴長怎樣都不知道的開始，到現在每個可以坐在二百人的台前，有模有樣的彈出他們音樂，在我眼裡他們是這樣專注、如此可愛、那麼享受…怎麼也看不厭、怎麼也聽不膩，我們當然要繼續，譜出我們的音樂故事！

親愛的老公與我，都是非常有彈性的人。所以，我們夫妻可以一天當48小時用，只要想做的事一定塞的進行程裡。當然，我知道我看起來非常沒彈性！

是的，這事非常矛盾，如何有強迫症但又有彈性呢？

對於我在意的事，我非常堅持。舉凡工作、做事的過程，甚或我給自己的責任感，這些事，我一點沒有彈性，說要怎樣就是要怎樣。所以，和我做事的人總哀鴻遍野，沒得摸魚又非得做到「我的」標準不可。而，我的標準又異常高…

但，許多事我又非常不在意。例如外表、食物、身體上的疲倦。說全不在意也不對，因為這些事我既在意也不在意。怎麼說呢？我非常愛美，可是我只願意用五分鐘打理自己的外表，多一分鐘我就不肯。所以，頭髮我不染不燙，要坐在美容院2小時，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也不上妝，因為上了妝就要卸妝，這一來一回麻煩不少、卻無法讓我的美麗多上許多，這事我也絕計不做。鞋櫃裡的衣服鞋子更沒有想像中多，舉凡會讓我做不出「今天要穿什麼出門」的決定之事，我一律不愛。所以，我不買太多衣服、鞋子，這樣就沒有太多選擇的困擾。

食物也一樣。我愛美食！可是我沒有辦法天天花三小時買菜、洗菜、煮菜又收拾…所以我對食物就只好非常有彈性也非常沒彈性。平日我可以以無鹽無油燙青菜為主食，或不加任何醬的生菜沙拉裹復，但出門外食我挑剔的緊，不是我愛的東西我很難勉強自己。

這彈性從外表看不出來任何端倪，可和我生活的人再清楚不過。親愛的老公淡淡帶過，「我們的自由行，有兩天交通會比較麻煩，得坐地鐵、火車再換公車，才到的了我們的目的地。我得幫爸媽拖行李，我想，我們兩帶少一點東西比較好。」冰雪聰明如我，怎不知親愛的老公在說什麼？八天七夜的行程，我立刻打定主意，我們夫妻兩人就帶一只登機箱，這樣夠少東西了吧！

說好在機場會合。親愛的老公笑嘻嘻的多拎了一袋，「我多帶一雙布鞋以防萬一！」

我心裡大大白了他一眼，你的一雙布鞋就占掉我們四之分一的隨身行李，這道理你不懂嗎？但，我從愛不在外人面前給親愛的老公臉色，甜甜一笑，晚上我們再來算帳吧！

結果，我拖著小小登機箱，親愛的老公則拖著爸媽的行李箱，我們四人展開了三天兩夜的登山行程。我呢！這登山行就是最好的例子，應證我非常有彈性的人格特色。

話說我的如意算盤，是與親愛的老公和公婆上山，然後舒舒服服在深山裡待個三天兩夜，不出門也不爬山，就在飯店滾兩天，最好什麼事都不要做。但，親愛的老公非常容易給我超大驚喜，或者我們可以說「驚嚇」。這回訂的飯店，價錢雖不是非常便宜，但落腳之處大概是比我家還古老的一百年民宿。雖然主打溫泉飯店，一般房間裡至少會有簡單的淋浴設施。我們房間呢，不只沒有淋浴設備，連上廁所的洗手台都沒有，刷個牙得到陽台上才有小小的洗手台可使用。房間沒有不乾淨，可是一百年的房子再怎麼努力維持，還是聞的到一股百年老店之味。

我什麼也沒說，心想，只要有網路，我是退而求其次還是可以接受。可惜，天不從人願，不只房間沒有網路，整間民宿都沒有網路。面對沒有網路加上一股霉味的飯店，我只好當機立斷，「明天我和你們去爬山吧！」只是，我只帶了高根鞋，也沒有半條長褲…

所以，我只好非常美麗的上半身，配上向媽媽借的、尺寸完全不合腳的登山涼鞋，說有多俗氣就有多俗氣，就這樣，開始我與登山隊員們的一天。

彈性很大是我的過人之處，而且，我還耐力驚人！計步器說，我們今天走了二萬步，還造訪了兩個美麗瀑布。

第二天很不幸的適逢颱風，我們一行人沒得選擇，雖然只是市區觀光，但在颱風天中拖著行李，仍然不免全身溼透。我向來既來之則安之，雖然全溼，但我還是很想步行日光的街道。

老天爺對我這樣個性隨和的人通常極好。雨歇片刻，我望向天空，眼前是一間破舊不堪的老房舍，我楞了幾秒，全完忘了要拿起相機拍下眼前奇觀。一隻沒有比親愛的老公小多少的灰色人猿，頂著一身發亮的灰毛，他不是咖啡色的可愛小猴，是活生生的一隻人猿，和我想像中張無忌將九陽真經從蒼猿中取出的畫面，不謀而合。他彎腰駝背、延著屋頂的稜線，直直走進眼前的屋子。不敢置信，我動也不動、自言自語問道，「我看見了什麼？你們看見了嗎？」

一行人我走最前面，跟在我身後的老公說他看見半隻…

對老舊的飯店我沒有抱怨、對不合腳的鞋子我也沒有意見、淋的全身溼的逛街我也絲毫不在意…我常告訴眉眉，有原則、堅持自己絕對是人生的方向。不過生命中有太多瑣事、小事、雜事，則需要有彈性、需要學會不在意。否則每件事都要堅持到底，日子怎麼過呢？

我的家庭觀很重，我想，深受我已故父母的影響極深。

從我有記憶開始，過年，是一定要回老家的。再無聊，也得待到初三，才能離開爸爸老家，前往媽媽娘家。初五，是過年的尾聲，道別整個大家庭，我們才開車回台北。我們姊妹從小都不喜歡回爸爸老家，破舊不堪、只有L形狀的三合院，連廁所都沒有。半夜我們得摸黑到外面，走好遠才有又臭又黑的廁所可以用。想我們這些台北長大的孩子，哪能忍受那種髒亂和貧困？上個廁所都嚇的要死，沒有結伴是絕對不敢出門上廁所，更別說洗澡了。所以我們只好衍生出一套應付的方法，就是回去幾天，就幾天不洗澡。

現在，我最愛回憶的，卻是那可怕的廁所、昏暗的房子、駝背的兩個阿嬤，還有過年才會吃到的手工丸子。對！我有兩個阿嬤，爺爺的年代，竟仍是二女共侍一夫。

所以我說，父母的家庭觀，深植在我心中。這也是我們移居美國多年，依舊每年回台灣的唯一理由。親愛的老公和我如何不懂，看的到的一百個理由，我們都該把錢花在帶眉眉到歐洲、增廣見聞去，偏偏我們傻氣的把她年年放回台灣？

親愛的老公再後知後覺，也知父母年事已高。我們夫妻說了好幾年，全家一起出國走走吧！無關乎去哪玩，重要的只是全家一起出遊。今年，終於實現。

這團，年齡分佈很廣！導遊兼領隊，就是帶帽子那位小姐，阿濃！我們一行人春天就決定這趟旅程，不想配合旅行團的時間和路線，所以從規劃行程到訂機票飯店，全是我們自己想要的時間、想住的地方、想走的行程。看起來這旅程絕對是我們期待的完美，殊不知我們幾個從春天吵到夏天、從坐巴士吵到坐火車…

行前規劃想當然爾必須在出門前完成。但出門前就是我們這一家最忙的五、六月，親愛的老公與我焦頭爛額，哪有精神和力氣規劃七月旅遊？只好全放手給阿濃一人打理。最討人厭的，就是時間接近出門之際，我們夫妻才開始臨時抱佛腳，而且，一做事就有意見。一下要改阿濃老早訂好的交通工具、一下要改她精心安排好的行程，換成我是她，早破口大罵。無奈我這姊實在太兇，做妹妹的只能生氣加翻白眼，還有心裡咒罵一萬次，再也不要幫你們安排行程…

雖是四十多歲的媽，我還是對搭乘Hello Kitty班機興奮不已。

這麼一大群人出門，絕對是一門學問。我們姊妹從還沒出門就開始吵，出了門吵更兇…

唯一不吵的，就是我們兵分兩路的那幾天。

我姊和我妹是不吵架的，因為我姊是一隻沒有主見的蝙蝠。一個巴掌拍不響，一個人沒主見又不回嘴，架哪吵的起來？所以她們兩可以相親相愛帶這群小女生到Disney樂園，外加宇眉學校的一位好朋友。

連去到這麼遠的國家，宇眉都還可以和她同學同遊？這就是我厲害的地方。別說我們台灣家人驚訝我的好人緣，交友滿天下，人家還要放心把小孩交給我這外國媽媽？就連我們鎮上朋友，都對我佩服不已，明明比誰都忙卻還能給孩子安排別出心裁的暑假！

我喜歡這群女孩。剛見面的時候，Carina手上沒有娃娃，她不知道這三個女孩從台灣出門時，行李箱裡全塞滿娃娃。

很快的，她手上也夾了一隻維尼熊！

我更喜歡她們在Disney的畫面。Carina是日本和猶太人的混血兒，也是一行人中唯一會日語的女孩，不過，她看起來就是美國人。所以，這群長的一副很像會講日本的女孩，常常在當地人一開口後，全變成啞巴，倒退三退，這時，長的最不像會講日文的她，就會被推到第一線，你來！

姊姊們的腳，為什麼這麼長？宇眉一輩子也望塵莫及！

從小吵到大，我們姊妹卻比任何人都親。所以我總說，不用怕吵架，只怕什麼話都不說，看似親近的陌生。

我曾被問，如果你女兒以後告訴你，她是一位女同志，你會如何？

我想也沒想，是女同志就是女同志，我不會怎樣！翻過身，我把問題重覆了一次給親愛的老公，想不到他的答案，和我一模一樣。是就是！不然呢？

我很高興，親愛的老公和我，連這一事，都同心。

上個暑假，好友誠摯邀請我們一家，回台灣參加她的婚禮。我說，只要我們可以，一定會闔家蒞臨。我很高興，今年，我們真的做到了！

這是我人生第一場同志婚禮。親愛的老公說我太入戲，其實我只是太感動。

雙方父母台上一字排開，每一位都大方的給新人一段祝福，我的眼淚像水籠頭般，扭開就關不起來。由衷佩服這四位年紀比我父母稍小的長輩，說起來，他們就是上一世代，和我這見怪不怪的年代，遠遠隔了一個大海。更佩服他們兩家，上至阿公阿嬤嬤、下至親戚朋友…全到場參與盛會。

這是一場對愛充滿尊重的活潑婚禮。我說，愛，本來就該是如此單純，無關任何的眼光與聲浪，它就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和膚色與人種一樣，不該有所區分。我也不認為身為父母的我們，就有權利與資格，決定孩子的愛情和生活。

這事在紐約，沒有任何批判眼光會多作停留，但在較為傳統的某些美國地區，仍是禁忌。我很感動仍在思想傳統與開放拔河中的台灣社會，大法官釋憲如此有魄力。更何況這場婚禮，遠在大法官釋憲前就做好安排，我如何能不佩服與感動，這兩家人，如此勇敢與寬大？

也許有人會說，台灣思想並不保守！傳統和保守與否，其實只是一種比較值。相較於西方文化，我們東方文化就是相對保守，從穿著到生活方式，可見一斑。拿我自己做例子，為了要去醫院做檢查，我得翻箱搗櫃，親愛的老公奇道，你在找什麼？我回，「正常的衣服！我的衣服不是胸口太露，就是背太多露、手臂太露、要不就是太緊、太短…」換句簡單說法，坦胸露背，穿去醫院會招來許多異樣眼光。

幾年前，我絲毫不放在心上，就穿自己覺得舒適的衣服。但，我的結論是要應付大家的問題更累。例如，我常被問道，你剛去運動嗎？你怎麼穿這樣？或者，你這樣穿我眼睛不知要看哪？這些問題搞的我啼笑皆非，在紐約，路上的人連正眼都懶的瞧別人一眼，別說這麼「奇怪」的問題。但，更有可能的是，別人才覺得我的穿著讓人疑惑！

而且，為什麼我說社會相對保守？其實，我打心裡不覺得我的穿著真的「那麼」離譜，遠比紐約炙熱的夏天，台灣街頭多的是包到只露手指頭的女人，而美國女性從六月開始就是短到不能再短、少到不能少的夏裝出籠。我心裡嘆息，這怕晒、不能露的包袱未免過大，光是出個門就硬生生得多好幾樣隨身物品。人生都不隨性了！

光是穿著打扮，就可以反應出一個社會的民風，及隱藏在背後的思想與價值觀，還有根深蒂固的威權式父母教育，當今社會不過是打著愛的教育和民主教育旗幟，其實骨子裡仍舊極威權，父母說了算！不過，我也知道，台灣，很努力在進步、很認真在改變。比起高調倡談，我認為最簡單的第一步，就是打開胸襟，接受與自己的不同！

祝福勇敢的你們，這無界限的愛。

親愛的老公不管身在何處，都是不折不扣蘋果迷。

回到台灣，我們狡兔有三窟，想當然爾一家三口兵分三路，端看各自的行程是在台北市的東南西北，才決定晚上落腳之處。一天下來，我們彼此已搞不清，對方到底在哪？跟什麼朋友在一起？這和生活在美國，我們天天見面，行程清清楚楚的生活型態完全不同。我大讚，親愛的老公果然是道地的台灣孩子，回到故鄉，朋友之多大勝眉眉，活動之多也看的我眼花撩亂，總算出了一口在美國沒朋友、成天給我們母女嘲笑的惡氣。

我喜歡整理照片！忙亂中，我仍看的出親愛的老公怎麼都得前來他的蘋果王國朝聖。

再來，我也得讚嘆親愛的老公的大學科系，這科系真是難得罕見的團結。光是今年暑假，一會兒四十週年系慶、一下學長學弟聚餐，更不用說每年回台灣，一定會有的同學聚會、出遊。最近，我才讀了一篇關於他們科系的報導，說台灣軟體業界，就是由這群人帶領。我笑，裡頭好幾個正是每年和我們坐在麻將桌耍嘴皮子的人哩…龍頭領袖的私生活，非常活潑！

台灣的高樓夜景，我優然神往，可惜還沒完成心願，就給親愛的老公捷足先登。

他說，有種被搶錢的感覺…

我看著相片，是心虛這般美景美食不是和我共享吧！

擁有全台最美麗景色的廁所，這美名一點不假。

謎底揭曉！兄弟兩人享受了難得的寧靜夜晚。

我安慰道，沒關係，我覺得可以這樣花時間在家人身上，真的很棒，就算被搶也是難得！

許多時候，我們把金錢、時間理所當然的花在朋友身上，卻忘了身邊最親近的人。以為我們就住在一起，事實是難得回台，家人話說不上幾句、面也見不到幾次。就是需要這樣好好坐下，沒有老婆、沒有小孩、沒有干擾…兄弟兩說些自己的話，即使沒有重點、全是不著邊際的對話，都好！

安慰之餘，我還下了另一結論。這麼高級的餐廳，我看你下次還是不要短褲涼鞋就上去，俗氣的緊。也千萬不用費心帶我上去，這等價錢的浪漫買不了我的心。

不是我故作清高！我從不掩飾自己吃好用好，愛美又愛享受。可是，我只愛吃我愛吃的食物、只愛用我愛用的東西，我的喜好似乎與價錢沒有絕對關聯。就好像我愛名牌包，可是我從不愛LV那等名牌包。我享受美食，可以吃一百次欣葉台菜和小紅莓石頭火鍋也不感厭煩，但朋友請我和親愛的老公到紐約市吃極高級法國菜，一人要價好幾百美金。一次之後，我就搖頭，這種美食我吃不懂，下回你們自己去，別再叫我，我去只是浪費錢！

親愛的老公常和我姊妹連成一氣，說我是世界上最難搞的女人。我捍衛自己，哪有？我才是世上最好搞的女人好嗎？你隻身前往法國度假，每個朋友都提醒你要記得給老婆買名牌包，只有我耳提面命，千萬不要，我要什麼會自己買，犯不著你來給我甜蜜驚喜。而且，我不過節也不要禮物，哪個老公比你好當？就連這麼美麗高級的餐廳，我無需三秒就立刻給你免死金牌，不用帶我去。這種老婆你倒是再找一個給我瞧瞧！

話說回來，這等好老婆也是有死穴。親愛的老公最愛戶外活動，我必須承認自己的缺席率高達九成。沒有好理由，只能耍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三百天明明就是住在森林裡、動物園裡，所以我無須再親近大自然、吸收更多芬多精了~~

就讓我好好享受空氣髒亂和吵到無法入眠的台北市吧！

今年我們仍然提早返台。眉眉學校還沒結束、暑假尚未正式開始，我們一家就飛回台灣。我想，我是很有個性的母親。比起不是太重要的學期尾聲，我選擇多一點時間回台灣與家人相聚。

小姊姊們台灣學校尚未結束，還有整整一週，才要期末考。如此看來，我們在台灣學校結束前二週就回來的行程，時間點實在太不討喜。

我強留眉眉，待在台北。

那，沒有姊姊們的宇眉，要做什麼呢？

親愛的老公和我都很重視家人，花點時間陪阿公阿嬤，是一定要的！

眉眉是幸運的孩子，阿公阿嬤寵她疼她，雖然生活距離半個地球，卻未曾少過。

我的妹妹，阿濃，明明就是個阿姨，卻比眉眉同學更像她朋友，是眉眉吃喝玩樂的最佳拍檔。台灣各種奇怪的美食名店，她都可以找出來，和眉眉兩人躍躍欲試。相較起來，我就是個老人，這種年輕人的名店我敬謝不敏，還是欣葉台菜來的讓我垂涎三尺。

雖然熱愛音樂，眉眉也是個運動健將。雖然台灣人人喊熱，三十七度的傍晚，眉眉仍然和教練相約打網球，她對於秋天即將展開、每日兩小時的網球隊練習，有著興奮的期待。我雖然沒有很厲害，可是我想要再進步一點！她總是這樣說…

嚴重時差，我們母女得撥鬧鐘，下午四點起床，頂著烈日準備出門打球。眉眉睡眼惺忪，沒有半句怨言。在台灣人普遍以為美國教育輕鬆完美、小孩成長在無壓力學習的奇怪認知下，我們卻比任何人都知道，美國學生的學習和期待，其實全來自孩子的自我要求。除了孩子自己，沒有人能強求他們的做與不做。

眉眉的耐力和堅毅，常被大家忽略，看的都只是「美國產物」，好似只要住在美國，就會變成這樣的孩子。別處我真是不知，但眉眉學校死黨，全泡在游泳池一起準備期末考。眉眉正值同儕年齡，卻堅持回家自己讀書，她說，她們不會讀的，可是我想讀書。也許有人不用讀也可以考好，可是我要回家讀。有一個成績不是很出色的孩子，跟著眉眉回家，我可以在你家和你一起讀書嗎？眉眉點頭答應…

我說，這是人格特質，無關住在哪裡！可是我說起來一點沒有說服力，可惜了我女兒向來比別人加倍的努力，台灣人眼裡的她，只是住在紐約的幸運孩子！

眉眉交朋友的功力完全承繼了媽媽的水準。回到台灣，她仍有自己的台灣朋友，在姊姊忙著期末考之際，她和朋友安排了兩星期的溜冰課，最後又變成溜冰完還要打網球的瘋狂行程。

你不要給她排那麼多行程…這句話我聽到耳朵長繭！

天地良心！我比誰都不想出門好嗎？更何況我的時差要三星期才調的好…下午兩點的溜冰課，眉眉偏要一點就到。「我和朋友約好了，要先去練習。」

為什麼溜冰也要練習啊？我心裡真的很多嘀嘀咕咕…

我為自己辯解，「不是我叫她提早去練，是她自己要的。」明明，我說的全是實話，可我知道大家看我，就是 – -你這虎媽強迫孩子提前去練習。

這就是差異！眉眉從六歲開始，就自己決定要做什麼與不要做什麼，從唱歌、彈琴、到小提琴、打網球、吹長笛…我唯一強迫她學習的兩件事，只有游泳和滑雪。所以，每一個她的活動，我根本不用勉強她練習、甚至提醒她練習多久。我總說，那是她自己的事。大部份台灣家庭，是「父母」安排孩子每項活動，就連交朋友，在我看來都是父母安排孩子與父母朋友的小孩做朋友。所以，每項課後才藝，父母都得強迫孩子練習，這也是台灣父母理所當然、根深蒂固認為，我當然得要求眉眉「工作」。

話說眉眉與朋友，我必需澄清有一大半她的朋友家長，我並不熟識。孩子的朋友圈，每年都不同，我不是個想花力氣幫宇眉經營朋友圈的母親，說直白點，我連自己的朋友圈都經營的懶懶散散。孩子今年和這朋友親近，不代表明年她們還是朋友。如果她想找誰一起去上什麼課，那麼她自己得來告訴我，而不是我幫她安排和誰一起去做什麼活動。

所以，當大家讚嘆，我們這一家住在紐約何期幸運時，我們母女常對眼相望，心裡翻了兩百個白眼。你們怎麼不來看看其他住紐約的台灣人哩？好像只要住在紐約，所有台灣人都會像我們家眉眉一樣，既受歡迎又可愛？那些正值十三、四歲、不太理人的青少年、你講一句她們頂一句的盛氣凌人，開口閉口全是聽不懂的英文，好像這些全都不是住紐約的台灣人般。

說了許多，只是要說，眉眉連放假，都有她的自我期許。在大部份孩子成天滑手機的暑假，眉眉當然也滑手機，只是除了滑手機，她還做了許多沒人要求的事。

大家庭！在台灣，我們永遠都有事忙。住院開刀本是件辛苦的事，如果陪病的人這麼多，病人與陪病者的苦痛都給你一言我一句的對白吵掉大半，似乎住院本身就不那麼辛苦了！

小姊姊還沒放暑假的前兩週，我們的時間也在東奔西跑中，度過。

暑假，聽起來像是個輕鬆、不用上學的代名詞，但加上回台灣，這假期，立刻變了調。

問題不在別人，就是我！

因為回台灣的時間相當有限，其實明明不短，我們每年都回來一個半月，但想做的事遠遠超過時間允許，只好一天當四十八小時用。

今年，我為自己安排了下飛機的隔天早上，就到台中做腸胃鏡的行程。所以，還在美國，我就開始實行低渣飲食。這樣最簡單、也最省我的肚子，飛機餐本就不能投我所好，往前推二天，我只要少吃一點，就可以輕鬆完成低渣飲食的控制，又不影響我在台灣大吃大喝行程表，怎麼想我都覺得自己比天才還聰明。

人算不如天算，發明這句成語的人真的是太厲害。安排檢查行程的同時，我問，如果遇到生理期，還能做腸胃鏡嗎？會這樣問，就是我這半年來不知是壓力過大還是更年期將至，對，也未免太早，但，我的生理期就是大亂。要不好久不來，搞的我驗掉不知多少隻驗孕棒；要不就是兩週就來。平時我不將這「亂」放在心上，但台灣保守的民情，我估計醫療活動不能接受生理期做檢查。

姊姊說，「我打了電話問，不行！」

果然不出我所料。「不然你們在美國可以做嗎？」姊姊問。

「當然可以啊…美國這國家百無禁忌，我連做陰道超音波遇上生理期他們都照做。」

所以，我們的計劃就是，順期自然。如果遇到生理期，直接回台北，不必南下台中。這是眉眉最不樂見，姊姊們為了期末考，這週末還得在台中啃書。為了做檢查到台中是她唯一可以下飛機就見到姊姊們的完美理由。

登機前幾分鐘，眉眉和我到洗手間，準備登機後好好休息。「眉眉，媽媽生理期來了耶…」我唉聲嘆氣，眉眉瞪大眼睛，「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沒有，是老天爺在和我們開玩笑！」

那，這樣是做還不做？飛抵台灣後是要下台中還是回台北？

真是太有趣了！我只能這樣形容。

最後，我們決定，還是把準備工作做完，如果，院方不願意幫我做，也就作罷。

我親愛的家人，在我們下飛機那一刻，早已安排豐盛的晚餐。大家吃的津津有味之際，我只能喝那瓶2000CC的洩藥解饞。你們真的很壞心，我心裡嘀咕…

不過，我的意志力驚人，就連清腸都清的比一般人乾淨。確定自己是健康寶寶後，我就自由了！可以恣意享受台灣美食是一種福氣。

我得意洋洋，翻起頸後的頭髮，「你幫我看一下我這裡的皮膚，好像怪怪的。」回台灣最大的好處就是無時無刻都可以問診。我們家什麼沒有，醫生最多！姊姊咦了一聲，「你好像長皰疹」。我接，「就是台灣民間傳說繞一圈就會上天堂的皰疹嗎？」

四十歲，身體是最誠實的朋友。同樣的工作、同樣的壓力、同樣的行程，過了四十，身體一點不客氣的開始給我警告。

哥哥遞上兩瓶藥，吃吧！看你要吃台廠還是要吃原廠？

我自作聰明，不用，睡幾天就好！但，藥我還是拿了，只是心中自以為健康的決定。

結果，睡幾天並沒有好。所以我說，四十歲是人生很特別的年齡。以前，自認年輕、身強體壯，過了四十，這警報拉的老實不客氣。俗稱皮蛇的皰疹不但不好，還愈發愈厲害。

我乖乖的把整瓶藥都吃下肚，終於結束了皰疹惡夢。只不過辦場音樂會加低渣飲食、收拾行李回台灣…，就讓皮蛇上身，比起眼角餘尾紋更嚴厲的警告，也算是種善意提醒，我們這一家的瘋狂行程，該是多加點「休息」行程的時刻了！

從我開始寫日記後，這大概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我找不出安靜的片刻，沈思、坐下。寫作是一份極需專心、靜心的工作，我得在馬不停蹄的生活中，找出非常完整、不受打擾的時間，才有機會完成一篇日記。整理照片，更是費神。我們一家三口，每一台機器中都有堆積如山的照片，要過濾、刪除、整理…看似簡單的一篇日記，除了記錄我們的生活，將來留給宇眉最好的禮物，對我自己來說，更大的意義在省思，我甚至可以回頭看自己成長的腳步。其實，它更是我們這個家生活節奏的反應。

一年四季，五月，是眉眉最忙錄的季節、音樂劇、發表會、學校考試、音樂檢定…。而六月，是我的瘋狂季節。所以，結束學生表演會，代表我們家的行程接近尾聲，我輕鬆的幾乎想尖叫。

六月也是眉眉收割的季節。所有的成績都在六月陸續收到，包括我們母女爭執不下的鋼琴檢定。

這故事和外表看來完全相反，非常有意思！首先，時間得推回到去年八月。每年八、九月，我會和眉眉坐下討論，新的學年度行程。眉眉相當堅持，2017年她非要參加鋼琴檢定考。身為一個母親和鋼琴老師，我最反對的，就是這種考試、比賽。我說，「沒有必要，你鋼琴彈的比同學紀的孩子好一些，這樣就夠了，我不需要你去考任何考試來證明自己。而且，你我也都知道，我們遠遠比不上音樂班的孩子、或一心練琴的孩子。我實在看不出這考試對我們家和你的意義，除了給我們極大的壓力之外…」

我必須承認，宇眉和我一模一樣，她下定決定的事，不是任何人能改變她的。

「可是我想。」她沒給我太多理由，只是堅持。

既然孩子堅持，我也沒有太多反對的理由。「你要考可以，那你得定出一個練習計劃，否則一首長達十頁的曲子，你會練來不完、不夠時間背起來。」我們把家裡的行程和宇眉的課表拿出來討論後，出找一個最完整、不會被打斷、可以專心練琴的時間，早上出門前。「所以，你每天早上得六點四十五分起床，刷牙洗臉換好衣服後，自己下樓練琴，你有30~40分鐘很完整的時間、沒有人會打擾你，看你自己要練多久。練完我們才吃早餐、準備上學。」

說好，我們就做。我們這一家，執行力百之分百。

整整一年，只要是上學的日子，宇眉自己調鬧鐘、起床練琴。親愛的老公與我晚她起床，我是個不陪練琴的母親。好幾次，她哭著走進我們房間，今天可以不要練習嗎？我好累。我總是心一橫，不行，是你自己要的！

就這樣，她完成了今年的鋼琴學習。

她的演奏並不完美。

檢定考試的曲目和我的鋼琴發表會，我讓她表演同一首歌。我的音樂會，觀眾坐滿了教堂，開場的眉眉緊張極了，雖然，她看起來神態自若。中間，她錯了幾個音，巴哈的曲子節奏輕快、音符又多…她重覆試了幾次，那一小節就是過不去。我看她坐在琴前，心裡不停為她打氣。只見她手指在鋼琴上比劃二秒，她做了決定、選擇跳過那一段，繼續往下。一如往昔，我以她的表現為傲，不在於她的表演完美與否，而在於她對音樂的執著和勇氣。我比誰都知道，坐在台上一片空白的感覺。

同是鋼琴家，一個學生家長八十幾歲的父親，對眉眉的表演印象深刻。他說，這就是一個音樂家的風範。

當大家仍在執著如何讓音樂演奏百之分百之際，她已學會如何完成一場表演。

同樣情形也發生在她的考試。家長得在考場外等候，所以我只能坐在門邊，聽她表演。美麗的音符一清二楚傳出，包括她試了幾次、不知如何繼續的空白。她沒有很滿意自己的演出，我仍是同樣的話，「如果你一天練琴三小時，你有絕對權利不滿意你的錯誤。但你一天只練三十分鐘，這麼高難度的曲子能有這樣的演出水準，你要非常以自己為傲。」

滿分一百，考官給眉眉打了九十九分。

六月，收到成績單的那一刻，眉眉站在餐桌前，對我說。「媽媽，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考試。我很想知道，我程度到哪裡？我想聽聽不認識我的人、也不是我老師的人，告訴我，我彈的怎麼樣。」

我知道，在大部份人眼中，眉眉的成績，全是我這虎媽逼出來的。其實，她比我更清楚，今天，她的成績，全是靠她自己努力而來。我不是那個訂目標的人，更不是那個逼她去練鋼琴的人…我只是對她想要達成目標的「過程」，相當嚴格執行和支持的母親。

眉眉最特別的一點，就是除了自己的音樂表演外，她還有許多好友的音樂表演、才藝表演可以參加。我說，「你們大家一起努力、一起進步，真是一件很幸福、特別的事。」

你的舒適圈，我的玻璃屋，美國人說的Bubble，其實是同樣的意思！

每年，期末發表結束到回台灣之前，我覺得自己總算有時間，好好享受我的玻璃屋。

人雖然害怕改變、討厭改變，可是，其實人可以改變的超乎預期之外，如果我們願意的話。

十多年的時間，眨眼就過。我沒有忘記剛搬到紐約時，內心的不安與惶恐。這麼安靜無聲、那麼寂寞、好像世界只有親愛的老公與我，一天不講話似乎是這麼自然的事…我也問過自己，二十六年來的都市生活，我真有辦法適應全新的郊區生活嗎？

十多年下來，我仍然喜歡都市的繁榮和多元。

也享受城市的美食與便利。

更享受紐約的時尚。

可是，我也愛上恬靜的郊區生活。

我可以站在窗邊幾十分鐘，補抓這出生還走不穩的小兔子，摔跤的鏡頭。

天天站在窗邊，我還看穿了花栗鼠戲弄小兔子的計兩。只和花栗鼠一般大的小兔，成天在院子裡。花栗鼠聰明的不找體型大過自己的兔爸媽麻煩，但若發現小兔，大老遠也要飛奔過來逗弄一翻。我等在窗邊，補捉小兔原來一派輕鬆的模樣。沒幾秒，花栗鼠果然也發現小兔，三兩下便從院子的另一頭飛奔而至，圓圈中的小兔嚇的轉身就逃，就剩花栗鼠得意洋洋的模樣…

朋友總羨慕，為何你家院子這麼熱鬧有趣？

其實是我成天對著院子發呆，才看的到這些可愛畫面。而且，這些畫面稍縱即逝，多只是幾秒的事，若不是我對這些動物行為有些微了解，即使有再好的相機也補抓不到這可愛鏡頭。

最特別的莫過於這隻初生不久、腳步仍然不穩的小鹿斑比！

樹叢裡，我發現了他，他也發現了我。初生之犢不畏虎！我想他真的沒搞清人類與鹿的區分，一路尾隨，我幾乎可以彎下腰就把他一把抱起的距離。

喵喵的叫聲像羊一樣…我覺得自己就要被這大自然的美麗與神奇融化。

以為初生的小鹿應該血跡斑斑，但，看來媽媽把他舔的乾乾淨淨。一身的毛柔順的像梳理過般。

不可思議的一切讓我想起幾天前在我們家待了一整天的鹿媽媽。想來，她就是他的媽媽！

一般，鹿不會在院子逗留一整天，多是吃飽喝足就前往下一站，所以親愛的老公與我確實猜想，也許她在我家待產！

我愛極了這片安靜與熱鬧，我家，就是他們這一大群動物的家。

小心翼翼的把鹿寶寶帶引到院子深處，我不想他給搞不清楚狀況的車子撞上，還得保持距離他一副就要跳到我身上喝奶的模樣。脫下我腳上五號半的高根鞋，是了！它真的沒大上許多…

胖嘟嘟的他是土撥鼠。別看他圓滾滾、好似憨厚，一點聲音都會讓他停下腳步，比起小鹿和小鳥是更加謹慎幾分。

踏出我的玻璃圈，我知道自己無法百之分百的放鬆，街道雖然一樣卻也不同。在這裡，我可以不顧四面八方的來車，永遠是行人最大；在這裡，我不用擔心皮包不用擔心小孩不用擔心鑰匙，因為這是一個大家庭，每個人都在幫我們看顧家園。

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有玻璃屋的舒適圈區隔世界。但，我知道，現在的我，能在這小小世界裡，忙碌依舊放鬆、緊張依然享受。從許多人的眼裡，我們這三人小家庭絕對過度忙碌、壓力過大、行程過滿…但，我無法用言語說出，這忙碌裡的放鬆、緊張中的享受，這一切，既違和、又真實！

它，就是我的玻璃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