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

我總說，美國很大，我看到的只是我們這附近，紐約，和紐約近郊。

新冠之亂，風暴晚了台灣一個多月，終於像大規模的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我自己，為了確保小家庭衣食無缺，還要確保這一大班學生有足夠的衛生紙、酒精消毒，早早就備好一切迎接這場硬仗，接下來的挑戰，就是努力平穩生活。

我沒有在台灣度過那緊張的一、二月，不知道當時台灣氛圍是否肅殺？現在的這裡，圍繞的是恐慌和害怕氣息，和上兩星期，平靜無波完全不同。

兩星期前，我花了整個星期的白天、搬上搬下、大肆採購，也和家長聊了天，非常整齊，所有的家長都一派輕鬆，還反問我，應該要買什麼嗎？不是需要的東西超市都買的到嗎？我一笑，也沒多提自己的「備戰」。我沒有要質疑別人，只是想知道，這些哈佛、耶魯畢業的高材生，是怎麼看待和應對疫情。

其實，他們真的沒有錯。生來富裕、一輩子沒有遇過「災難」，根本不懂什麼叫害怕，所以即使比東方國家多了一個半月的時間，也沒人覺得「疫情」會是一件「事」。多的是人打著不就是流感的口號，完全沒放上心。怎麼會有人想到要「準備」？

最近超級認真、天天讀CNN和紐約時報的我，讀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主要在說美國人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天真性格，相當有意思。旨在，美國人，直到日本投下第一個炸彈轟炸珍珠港的那一刻，才相信，原來，真的會有「戰爭」。所幸他們國力堅強，很快迎戰也順利贏下那場戰役。

這場無形的戰爭，其實早在一個半月前也開打。只是天真如美國人，仍一如往昔的過著日常， 絲毫沒有準備。或者說，他們覺得那是發生在別國的事，美國沒有。

我住的地方，是紐約群聚感染的冠軍區，一開始的確診並沒有讓居民立刻上緊發調，學校也沒有大動作。應該說，我們森林學校反應相當快了，第一時間關閉兩天全面消毒。

但，接下來，我只能用「一片混亂」來形容這個星期。

政府讓各地方學校「自行決定」上課與否，放假多久全是各地自己的選擇。這是自由，同時背後也是一種混亂。這星期，我們的學校正常上課，但附近有些學校開始停課，有些學校停課兩星期、有些放假三週、有些甚至把今年度的課整學期停掉。家長社群正反兩面意見當然都有，有些責怪學校為何不第一時間關閉？直接不讓小孩到校上課。另一派當然覺得，只是流感學校就關閉，我們這些父母都不用工作了嗎？

政府的無為而治讓社會矇上一層不安全感。學生之間直接開啟放假模式、心思全不在了。光我這小小五十幾堂課，變的難上不已。學生每天都在等著學校停課、有些知道要害怕疫情，可是不知自己能做什麼？有些完全不害怕，生活照常吃喝玩樂。

無為而治不是一種「錯」，只是一種選擇。但，人會害怕、會感到無助。我自己覺得，這是我們紐約，現在的寫照。沒人知道再來會怎樣，忽然看到這一個星期的染病人數直線上升，帶給大家無限恐慌。

親愛的老公早就安排了這週的健檢，我們也想了好一陣子，還要去嗎？最後決定趁疫情剛開始時趕快完成這事。一來診所先打電話詢問，若有生病、感冒、發燒症狀，就得取消預約，所以我幻想到院的都是還算健康的人。隔壁是一個早上八點才開門的超市，我說，你這麼早結束超市不會有人，幫我們添購點東西回來吧！

結果親愛的老公給眼前八點就大排長龍、櫃子全空的景象嚇傻，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冰雪聰明的老婆多有先見之明。

這星期，我們這裡的美國人，開始恐慌害怕。我知道，因為每個進來的家長都愁眉不展、憂心忡忡，「所有」活動的取消讓他們開始擔憂生活將有的極大改變，超市停車場大滿增加人們的不安，空無一物的物架更是把恐懼推到極限。我沒有興災樂禍，萬全準備的我讓他們覺得聰明無比、自嘆不如，我笑，只是不同經驗的結果而已。我給自己省了和人搶東西的力氣、時間，兩星期不出門也感受不到外界的混亂，在這個非常時期反而可以安定家長，「我們都會平安度過的，不用害怕！」

但，若沒有預先準備，看到超市這樣空，應該真要給嚇壞了吧！

自己做生意，比想像的困難許多。我得在什麼時間點，發出停課通知的信，沒人知道。我這種教育至上的人，賺錢對我來說事小，可是怎麼確保我的學生在這段混亂期能夠繼續學習，變成我這小小教室的最高指導原則。所以，我決定開始「線上教學」。

到底為什麼要這麼自找麻煩？我也不知道！

這事靠我自己完全不行，豬隊友在此時搖身一變神隊友。電腦、螢幕的事，沒有人比我親愛的老公還行。我只要負責出嘴，6點30分，要和四個不同的學生在不同的家視訊上課。你要幫我用好喔！因為我前一堂課要上到6點30，馬上就要接著視訊、不能出錯。剩的，就是他的工作！

神隊友，在他的工作領域，表現絕對是唐鳳等級！我總笑他現在應該出來幫森林小鎮做點什麼才是！

災難來臨時，我覺得最好的方式是提前準備，再來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美國這次的態度，在我看來就是沒有準備的最好教材。光用嘴說，不會有事、不用担心，是不會解決眼前的困境，也不會真的改變現況。 因為，真的會有事、人會生病、也會買不到東西，所以大家就會恐慌，社會也開始真的混亂。

孩子們無所適從，心浮氣燥，面對一切生活的巨大改變、所有行程的取消，失望不已。對每一個學生、或愁雲慘霧的家長，我都用同樣的邏輯安慰，這將會是我們人生中最大一個「暫停」，其實是一份禮物，我們每一個人，都被強迫停下。我，也許已做了自己可以做的每一件事，所以沒有任何的害怕，相反的，我抱著期待一切取消後，我的人生「竟然」可以擁有幾週平靜無波、不用看時間、沒有行程的假期。

我知道，這會是場長期抗戰，要多久，沒人知道。但我非常確定，自己的提前準備，給我們這個家、給我自己、甚至學生和家長，無比安定的力量。

唯一不安定的，是我那親愛的老公的健檢結果，高血壓！

當多數人認為美國仍是塊新冠肺炎的淨土時，我完全和台灣同步，備戰。說是神經質也好，說是未雨綢繆也好，我就是無法，天真的認為，美國永遠不會有新冠肺炎的來襲。

兩星期前，義大利開始傳播，我心中的警鈴大作，剛放寒假的我們，幾乎所有的人都出門旅遊，歐洲也好、佛羅里達、加州、西岸…若歐洲開始流行，代表的是美國也即將同步。

我的時間表，跟的是台灣疫情，早已備好口罩、乾洗手，緊盯CNN新聞，在美國尚未有大量確診病例之前，其實新聞就一直在宣導疫情即將展開的觀念，要民眾做好準備，甚至連「準備清單」，都列的一清二楚。CNN的英文單字對我來說有點艱難 ，可是我拿出大學聯考的精神，遇到生字就查的態度，把清單從頭到尾讀過一次，一天一天慢慢把家裡的食物補齊。

親愛的老公向來如皇帝般慵懶，每次我提到疫情他就有種，婦仁之仁、小題大作之態。我怎麼不懂就是大家過於瘋狂，所以才會有衛生紙之亂一事？我並不想屯積100盒衛生紙，可是我也不想遇上買不到衛生紙和家用品的窘境，更不想大排長龍的等結帳，或和人家搶東西的醜態，所以，我寧可提前準備。

把最簡單的家用品開了張清單給親愛的老公，滿足他網購的樂趣，特別交代，今天就買，我想要在大家開始採購之前讓東西全到位。我自己呢？食物、罐頭、75度酒精、米…絞盡腦汁，好幾個工作天的早上，我保證紐約根本還沒有人「開始」在想為新冠病毒買東西的時候，我已經把冰箱的冷凍補滿、乾貨櫃也填滿。忙了整個星期，我覺得自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即使明天新冠肺炎就來到我也不怕了。笑嘻嘻的回頭詢問那仍然慵懶的老爺，你買的東西都幫我收好了嗎？

他一句，「咦！怎麼還沒到？」把我打入冰窖。

什麼叫豬隊友，就是這種一星期就給他清單，平時的他最愛享受「隔日到府」服務，在這節骨眼上，老爺偏選一個，不急，慢慢寄來沒關係的選項！換言之，他的清單，一樣都沒到…

同一天，CNN新聞不停更新，美國確診病患數字爆增，同個週末，各地costco貨品全被搶購一空。 一點都不難想像，這一天的來臨！

我比較難想像的是，為什麼我們家明明提早兩星期準備，竟然還有豬隊友的清單物品尚未到位。早知道，我自己負責便是，分幾天我早也買完全部的東西，何必讓他去享受購物之趣？最後搞成瘋狂購物也購不到物？

幸好我冰雪聰明，留給親愛的老公的購物清楚不算太多，買不到也不影響我家的備戰狀態。

才把東西都歸位，星期三，學校電話、e-mail同時送出，紐約市的確診病例，一位相當出色的猶太律師，影響了1000人的居家隔離，猶太社群相當團結、群聚，第一例確診後，很快的家庭群聚、同事確診，我們這個猶太社區，當然也受到波及。森林學校，成為紐約市第一個關門消毒的公立學校，消息來的又急又快，學生、家長一陣嘩然，明天就要開始連續四天的停課，緊張肅殺的情緒一下襲捲而來。當然，我們都知道，這裡還沒有確診，可是，人人自危，社區傳染勢如破竹，擋也擋不住。

我的教室政策向來是，踏進家門就得洗手，孩子早已給我養成最好的習慣，現在加上七十五度酒精，在每個孩子離開後擦拭鋼琴，我感覺自己的琴房只輸給無菌室和開刀房。

還有什麼我們能做的嗎？

我想，萬全的準備是唯一的防疫武器。新聞、媒體一直不停的在做衛教，不用屯積，可是要準備。我是完全不能認同許多人什麼都沒做，事到臨頭，當然什麼都買不到，反而責怪起別人把物資搶購一空的困境。

對於那個豬隊友般的親愛的老公，我真的有種極想拱手讓人的大氣。我的優雅全給他在發現東西全沒寄出後，立刻加碼「隔天送到」、再買一次破壞怠盡，這下，我們家的衛生紙真的從「剛好買滿」，變成「大量屯積」。

每個優雅的女人，背後都有個豬隊友？

台灣人，怎麼在美國生活的好？這事，一點都不簡單，可是說起來很簡單。

最常聽台灣人說我們這些「外國人」的一句話，就是，你在美國生活二十年了，一定很融入「當地」生活。好像，你在美國住久了，就會變成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般。

我覺得，這句話若修正一點，非常融入當地的華人生活，可能可以適用於大部份的台灣人。

移民生活最困難的一部份，就是生活圈哪裡來？我認為，認清自己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時最舒服，就交那裡的朋友，會是一種最自在移民生活。用稍微深刻一點的詞來解釋，就是要定位自己。若覺得自己和台灣人在一起最是舒服，那就放心結交台灣朋友，盡情說自己的語言、享受台灣食物。若覺得自己可以跨族群和所有的亞洲朋友人交朋友，也是很棒，我就有些朋友有一大群亞裔媽媽朋友，大伙兒聚會時吃的全是各地名產。

我認為，把自己定位清楚，知道自己怎麼生活最是自在，心裡就不會糾結害怕別人看不出你在美國生活很好的樣貌，自然不會擺出我生活在美國，所以比台灣人高一等的姿態。結果搞的美國人不喜歡、台灣人也不喜歡我們的窘境。

最恐怖的就是有一群人，他們搞不太清楚自己的定位，生活圈裡全是同文同種的朋友，這事本一點沒錯，但有些人好是奇怪，他們覺得自己拿了美國護照，就變成高人一等的「美國人」。其他這些「外國人」，得喜歡他們、平等對態他們才是。不只是我，眉眉也和我討論過同樣的經驗。有時，我們和台灣朋友相約在外，我會注意到，為什麼我的這些朋友們，到處和美國人吵架。兩、三句話，就大聲起來，而且我的這些台灣朋友，個個張牙舞爪，兇的不得了。吵完架回頭一定會說，對付這些外國人，就是要比他們兇，他們才不會欺負我們。

眉眉和我常看的目瞪口呆。

為什麼，你們總覺得人家要欺負你們？怎麼我的生活裡，從不覺得人家整天想欺負我們母女？

這就是最大的差異。

在心裡深處，我覺得這些台灣朋友，自認矮「外國人」一截，所以，他們非常需要，別人的以禮相待。問題是，他們用的是相當粗暴的社交手段，所以一開始就點燃了彼此之間的怒火。例如，我曾經和朋友去參加過嘉年華活動，人擠人的現場完全就是千萬沙丁魚，別說我們個小看不見，我相信巨人也看不見表演，除非你擠到第一排。朋友奮不顧身，拖著我往前，因為她的女兒是個舞者。我看著她和人到處拖擠，不停的和人吵架，「你擋到我了…我女兒有表演我需要站在第一排。」旁邊的人冷冷的回他，「不是只有你女兒有表演。」

更恐怖的是，她急著把我推到第一排，因為我揹著單眼相機，可以幫忙拍照。看著她和人到處推擠、吵架，看著別人的白眼、對立，我別無選擇，甩開她的手，「別擠也別吵了，我是不可能擠到第一排的，而且人那麼多，我也拍不到好照片。」

看著那黑髮金髮的對立，我的心裡清楚的看見，這對立打何處來？我說，若不是你無禮在先，別人真的不會無禮回報。

但朋友不以為然，她甩甩頭，非常堅定的告訴我，在美國，若你不這樣吵，永遠都輪不到你！

是的，她在美國的時間，遠比我長，我必須說，她說了滿嘴自己多麼在行美國生活，可我從沒見過她和任何「美國人」來往。那也沒關係，有一群台灣朋友一點都不是過錯。可是也無需在美國生活，還拚命和美國人白人對立、爭吵那份「我也是美國人」的平等。我從不和人吵架，我覺得美國人對我也好的不得了，從沒人占過我們的便宜。而且，我還覺得他們很怕我受到委屈，對待我們這一家超級和善。

美國就是個民族大融爐，其實各個族群就是自成一群。黑人和黑人在一起，西班牙人有自己的生活圈，即使白人，也有義大利來的一群、猶太人一群，我們華人自成一群再自然不過。

重要的是，族群之間真的可以和平共處也需要和平共處，我其實不很明白我的這群台灣朋友，總覺得別人整天欺負華人的念頭到底打哪而來？

反而我認為，我們台灣人確實是有些觀念美國人不是很能接受。但，我覺得他們即使不能接受，也不會沒事找架吵，大家就是敬而遠之，反正美國就是一個大家都不同的國家，不會有人真的找麻煩。我倒認為，麻煩都是我這些台灣朋友自找來的，說重一點，其實就是一種自取其辱的概念。

例如我們台灣人其實沒有要為社會服務的這種觀念。親愛的老公和我，至少五年前就開始被朋友們問到，你們什麼時候要退休？我兩總是回答的一致，不用退休啊！若可以一直工作到不能工作，不是很幸福嗎？

我們換來的永遠是一陣同情，我懂，那是一種「失敗」的象徵。成功的人，四十歲就能退休，因為，錢賺夠了。五十歲退休也還可以接受，因為你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工作。六十歲退休就有點可憐了，沒能享福。要做到不能做事也太可憐了，一輩子賺不夠的錢…我真的認識好些年紀相當輕，二十幾歲的台裔孩子，人生目標就是在盤算自己何時能退休，這事本一點沒錯，但最可悲的就是我其實也完全沒聽出來，他想要做什麼「自己想做的事」。

美國人的觀念是一種比較為社會付出的價值觀。例如他們覺得要做一個「有用」的人，會讓小孩從高中開始就去做社區服務的工作，我不認為他們為的全是錢，我認為那是一種價值觀的傳遞，例如眉眉每星期有一天要到國小去幫小學生做課後輔導，這事要不是她告訴我，我才不知道高中生還有這種志工。聽起來高中校園裡有一堆不同的志工，也真的大多學生都身兼數職。所以她在這種環境長大，自己就會知道，去找一些自己能力範圍、可以為別人的做事，不是要賺錢，是要「幫助」別人。

然後美國人也沒有在家不工作就有錢花叫好命的觀念。他們認為能工作、做點什麼，才叫成功。反觀我們台灣人，我自己就一堆少奶奶朋友，真少奶奶假少奶奶都有，大部份的人覺得不要工作、在家帶小孩、追劇、還有錢可以出國旅遊，就是成功，最好還要開好車、住豪宅。開車到我們鎮上，會發現停車場裡多是Subaru, Honda, toyota這種實用房車。但車若開到皇后區的好區，清一色全是賓士和BMW。看起來，華人比白人有錢多了！

開好車絕對沒錯，誰不喜歡好東西？我也好喜歡名車。這只是觀念的不同，我自己常參加募款活動，很多人其實經濟條件沒有我好，可是捐款做公益比我大方很多，而且是大多數的人。我自認是一個非常不小器的人，但遠遠比不上他們的出手。我說，那就是價值觀的不同，我常在那二十、三十塊計較，人家隨便就簽出一、兩百塊的支票。我想，我還是有台灣人的習慣，錢是要花在自己身上的，為什麼要給別人花的觀念？從車子，就可以看出台灣人和美國人花錢的習慣非常不同。

美國名校之前也曾爆發過不怎麼喜歡華人學生的風暴，簡言之，就是他們覺得華人人格狹窄，沒有回饋社會的觀念，他們念名校只想去賺大錢享受生活。

這話說的超級直白，我不知道認同的人有多少，但完全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回頭說退休，親愛的老公和我，都堅信若我們的工作可以一直對這社會有一點貢獻，為什麼不繼續下去？而且我們工作的非常快樂，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非得等到退休後才能去做。台灣人過度把「工作」和「金錢」劃上等號的觀念，恐怕就是劃地自限的金箍咒。工作，其實真的可以很快樂。如果你的工作，是可以幫助別人，那份快樂，更是來的真實而且深刻。根本不用特別花錢去旅遊、開好車住豪宅、找快樂。我有一群朋友，開好車住豪宅，天天沒事做，結果憂鬱症。他們的問題就在，怎麼在家帶小孩、當少奶奶、不工作，還是沒能為他們帶來快樂呢？

我其實認為，因為我們和美國人真的非常不同，所以很難融為一群。外國人，真的不喜歡這種不做事、不付出，自己享受的人生態度，他們檯面上不說，私下說的明白，就是比較自私的人生態度。若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態度和價值觀，去迎合別的族群，那也沒關係，就找出自己的定位，好好在自己的舒適圈裡生活便是。犯不著夾槍帶棒，成天打著種族歧視的旗幟，怪東怪西別人怎麼可以不喜歡我們。人家真的不會沒事想欺負我們，大部份的人多是井水不犯河水、好好過日子，而且，別人忙都忙死了，誰有空去想怎麼欺負你啊？台灣人在美國，可以清楚勇敢的承認自己的舒適圈，不用硬要表現出我在這裡生活很久，很懂的怎麼和美國人相處的姿態。在我看來，和人家吵架，真的不叫相處。只是讓人家更討厭我們，和我們保持更遠的距離。

我用自己溫和文明的方式，結果破英文也沒有變成絆腳石。我反而覺得我們這個家，和什麼人都能做朋友。找到自己、認清自己，接受自己，然後努力一點過生活，不要整天只想著享受，我想，到哪裡都會找的到自己很寬廣的舒適圈！

生活中最難的，就是改變。能夠不要改變，每個人都最喜歡維持現狀。因為現狀最好嗎？不見得！但，維持現狀，最是容易。

題外話，要養眉眉這小孩，最不易處之一就是這些音樂發表。要能在公開場合彈琴，我一直認為練習得非常足夠才有辦法行雲流水。

繼三角函數之後，我們這個家的大事，就屬老爺的讓步。

親愛的老公是我的老爺。雖然疼我愛我不在話下，但生活日常手不動三寶之老爺生活，也是鐵的事實。除非遇上最愛的電子產品、或整修房子，又會忙碌如蜜蜂。

這幾年，因為給超時的工作壓力喘不過氣，我早已發出求救信號，希望親愛的老公調整他每日睡到飽的上班行程，好分攤我沈重的負擔。

怎樣是超時工作？六點半起床，做早餐送小孩，接著打掃、洗衣、理家、煮三餐，再來備課，然後上班到晚上九點。繼續陪小孩到眼睛睜不開秒睡。

怎樣叫睡到飽的上班行程？接近八點睡到自然醒，吃完早餐由我這專車送到車站，九點半工作到六點，七點半運動爬山回家，飯菜早已在桌上，熱了就可以吃。

我懂，老爺會喊冤，說他下班後還要陪眉眉念書。是了！那確實是他的偶爾的「唯一家務」，會有這份工作，完全是因為我智商低的做不來，否則，依我這二十年的瞭解，這份工作大抵也是，我的。

國中之前，我還沒有淪落的這麼悲情，因為，眉眉的上課時間是八點。升上高中後，每天七點的團練，逼的我得更早起床，從不高估自己能力的我，早早就對親愛的老公發出求救，也許你可以早點起床，最好能和眉眉同時出門，這樣我早上只要一趟出門就好，不用一個小時進出四次，分別送你們父女兩人。而且，你也可以早回家，幫我分攤眉眉下課後的接送任務，我就不用一個人，費盡心思找人接送她，或在課與課之間得衝出門，趕著接送宇眉還得準時上課。每天，我都給時鐘追著跑，壓力之大，不老都難。

老爺的回應，沒有說破，卻是一副，你為什麼要管我幾點上下班的嘴臉，不動聲色、也完全沒有改變他每天睡到太陽高掛的生活習慣。

我懂，每個人都會說，他要工作，他很辛苦。那我呢？我也工作，除了工作，我還買菜煮飯、顧小孩，我就不辛苦嗎？我們女人就活該倒楣，應該要做一百件事，讓你們男人只要工作就好嗎？

但，我的愛和堅忍勝過一切，雖然心裡哀號，可是我從不強迫親愛的老公，為了要讓這家裡的每一份子都可以放心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告訴自己，再苦都可以撐的過去。撐完眉眉的高中生活，再來我就有睡到飽的權利。

終於，在我這一年多來的美貌逝去、體力退去、白髮叢生，老爺良心發現，願意讓步他的睡到自然醒！我們這一家，決心挑戰全新行程，親愛的老公把自己的日常作息，調整成和高中生的眉眉一致，六點半起床。

如此一來，有幾天的早上，他根本可以自己開車送眉眉上學，直接把車停到車站，搭乘提早一小時的火車進城上班。這舉不僅可以省去我早上四趟的出門，他的六點回家也省去我每日接送眉眉的困擾。偏偏，這一改變足足花了我們一家一年半的時間，眉眉的高中生活，都去了三分之一。

但我仍感謝萬分，因為我們還有更艱辛的兩年半。

這提早一個半小時起床的改變，我說是老爺人生中的最大讓步。這麼難嗎？其實一點也不。說穿了根本是我自己，寵壞了他！

若，我也一樣美容覺睡到自然醒，放任眉眉自生自滅，也許，另一半就會一肩挑起許多責任。一直以來，就是我做太多，才縱容了親愛的老公自然醒行程。加上眉眉是個不叫人心煩的青少女，他才能有一直以來的放心和寬心。

放眼看去，哪家青少年不是叫父母頭痛萬分？多的是吸毒喝酒，加上性生活頻繁混亂，青少年不是和家裡關係緊張，就是需要心理諮商。要像眉眉這樣可以和我們完全中文交談，分享生命，還要自律的生活，根本是天方夜譚。若今天我們家小孩也這般問題叢生，我倒想看看身為人父的他，是否真能每天無憂無慮、睡到自然醒？

誰不想要輕鬆人生，然後還有完美小孩？親愛的老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凡人」，想要輕鬆的生活，最好小孩還能完全自理，自己進出自己煮飯、當個聰明的亞洲學生、考試盡如他意的高分，還要不被美國人排擠！

很抱歉，輕鬆人生和完美小孩絕對是背道而馳。這麼多的青少年問題，在我眼裡，若是父母的付出可以多上一些，或心裡上多關照孩子一些，又或時間上多陪伴孩子一點、行動上多點支持，問題肯定減少許多。其實，這一切都是有違人性的，因為，父母照顧小孩的同時，就是犧牲自己，時間也好、體力也好、金錢也好…誰不想多睡一點？但不起床就是犧牲你對小孩的支持。或者，就是壓榨另一半去犧牲，以成全自己的美好人生。

我不以為然親愛的老公總主張，放手會讓小孩獨立一說。獨立的訓練，是需要父母的在旁支持，而不是放任不理，管叫學習獨立。最後，只會落得孩子不僅只學會一身懶散，和父母之間也只剩無話可說收場。

眉眉贏得的美譽，夢想中的小孩，根本不是她天生完美。當然她天性溫和，不在話下。但我這變態媽媽，一步一腳印，跟的多緊在身後捏造，去蕪存菁，恐怕才是她有今天的最大功臣。眉眉享受極了自己的人生，她說，自己永遠記得我對她的不和人打招呼一事，嚴厲處罰。現在，她和任何人在一起，負責交談這一舉不知融化多少大人，受用一輩子。若從頭，我們就用親愛的老公無為而治教導眉眉，絕對沒有今天的眉眉。

親愛的老公終於想通、讓步！不再讓我，一肩扛下養兒育女全部責任。我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我懂，早起的辛苦；也懂，工作和帶小孩，兼職的痛苦。他其實也懂，我對他和眉眉的寵溺。只是人享受慣幸福和輕鬆，誰要自動自發放棄睡到自然醒的好命？這事勉強不來，即使我們這個團隊陣容堅強，我也無法勉強他改變自己配合全家，只能等待他的開竅。

皇天不負苦心人！竟然，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

每天硬生生多出了一個半小時，晚上不用一人分飾多角，工作和兼職接送小孩，我忽然覺得時間多出許多、工作少了許多。明明，一天還是二十四小時，工作仍如流水般的進行。我自嘲，多容易滿足啊？只是每天多個一、兩小時，竟已自覺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高中時，我問了自己一百次，為什麼要學三角函數，Sin? Cos? Tan?不會三角函數會怎樣？我的人生會因為我不會三角函數而崩壞嗎？

阿濃來訪，打亂了我們一家三口的日常步伐，我的課調的亂七八糟，為的只是偶爾的晚餐可以空出時間帶她出門吃飯。否則每天九點結束課表，難道要阿濃天天煮飯給我們大家吃？眉眉的三角函數也暫擱一旁，親愛的老公哪還有多餘的力氣和她天天做練習？眉眉自己也是，跑完每日行程加上阿濃和她的同房，明明是正常的上班上課日，卻是種在營休假的狀態。

直到阿濃前腳離開，我們的生活，才回到「日常」，同時也回到三角函數Sin與Cos的懷抱。

面對隔一天的考試，眉眉哭的像天要蹋下似的，「我都不會，怎麼辦？」

親愛的老公平常溫文儒雅，教起數學張牙舞爪，經典又饒口的一句，「我實在不懂你哪裡不懂…」罵的從來舌頭不打結，好似被我上身了一般，苛薄的語氣、輕蔑的態度，我只能說，比起我來猶過之而無不及。

我站在眉眉身後，安慰的抱著她，「沒關係啦…」順便看向考卷，又是Sin，Cos，又是三角圖形，看的我眼花，完全沒有因為十四歲增長到四十歲，就一眼看通這無字天書，「媽媽高中從來沒有會過Sin和Cos，北一女三年數學沒有及格過…」

眉眉毫不領情，「可是我不想像你一樣啊…我考試不要不及格啊…」

這麼有志氣是哪裡好？我心裡罵道！那你的腦袋就是和我一樣啊，通通看不懂我有什麼辦法？也是要接受考試都不會啊！

親愛的老公像平常沒機會罵我般，「你這樣沒有安慰到她！」

看著梨花帶淚的眉眉，我由衷不忍，世上大概沒多少人，懂我這種北一女三年從沒看懂任何一張考卷、沒有一科及格的心酸。

「有這種不會念書的媽媽，也是一種幸福。」親愛的老公不知是真心讚美，還是苛薄魂上身，女兒教不會一股氣全到我身上來。腦袋不行，真也不是我的錯，你以為我很高興當一個笨蛋嗎？我比你更希望生下來的小孩不要遺傳到我的腦袋加你的外貌好嗎？

真的！老天沒有要給一個小孩，是擁有我的外表你的聰明。

這三角函數之亂，搞的我們一家三口雞飛狗跳，又是一個半夜一點才上床的夜晚。

這事我說破了嘴，可是我懂它執行上的困難。提早準備！

我語重心長的告訴眉眉，如果，你不想像媽媽一樣，考試永遠都不及格，你只有一種做法，提早很多很多…時間，準備你的考試。我沒有說破的是，其實我即使提早很多時間準備，考試還是從來不及格。三角函數、數學、物理、化學、甚至英文…學業考試這事，不懂就是不懂，不會因為你早兩星期開始就懂。但，眉眉對自己，還是抱一絲希望！我也存有一絲希望，她還是混到親愛的老公，百分之十的那一丁點，考試聰明基因。

拿出她的手機，我坐下和她討論現代人的「螢幕時間」。每天五到七小時，手機加上電腦的時間，我說，「眉眉，媽媽真的想不出辦法再幫你擠出任何讀書時間，你唯一能減少的，就是你的「螢幕時間」。我懂，做功課要用電腦、在學校現在也不禁手機，現代人誰不是每天滑手機好幾個小時。重點是大家都會說自己「沒有」，其實有的！要不你自己檢查一下每天的「螢幕時間」！我知道你在同學裡，手機使用時間真的不是最長的那一個，可是，手機這可怕的毒品，還是占掉你大部份的「空白」時間。」

「我們沒有要處罰你，我們只是想幫助你！要不要試一試，我們把手機時間上鎖的生活？硬生生的幫你擠出時間，來讀書？」

我說的平靜，提出一個炸彈般想法。眉眉生活緊湊，學校課業繁忙，課外活動也活絡，加上音樂和劇團還有社交生活，她真的沒有更多「時間」讀書。能減少和朋友的約會，我知道她也盡力了。所以，我得幫她擠出時間…但，這事完全得要這位青少年的配合。

我大膽建議，也許可以設一天兩小時的手機限制，時間用滿就自動上鎖。家裡你的電腦也只開放一些讓你做功課的程式，這樣做功課即使開了電腦也不會被youtube 或網路其他新聞、買東西網站分心，所有我們設下限制都不會「真的」影響生活，只會幫眉眉縮短濫用手機和螢幕的時間…

從沒受過限制的眉眉一下覺得很恐怖，聽完我的建議更是哭的不能自己。「那我在學校不能用手機的時間要怎麼辦？」她哭的傷心…

我回著她的每一個問題，心裡很是不捨，現在人的可憐。原來，不能用手機的時間，對一般人來說，是這等恐慌？「不能用手機的時間，你可以好好和坐在你對面的朋友說話，你可以專心上課，你可以看看這個世界，你可以發呆，你可以動動大腦想事情…」我數著，自己還是沒有使用智慧型手機的日常。

眉眉大哭，「我怎麼會這樣？好像一個有病的人？我一定是手機成癮…我覺得好可怕…」

我抱著她，讓她大哭，意外這十五歲少女，準備要挑戰自己的手機時間，在完全沒有和父母對立的狀態下。我讓她自己決定，「你可以試看看，也許沒有那麼糟。」轉向親愛的老公，「不如，你也一起好了，陪伴女兒螢幕減量活動。」

親愛的老公比眉眉的螢幕癮嚴重許多，馬上反對，「我已經陪她天天念書了，還要陪她戒手機？」

我說，「這是一種支持，而且你明明有一百種別的方式使用別種螢幕。可以展現你的支持嗎？」

三角函數之亂，衍生成戒手機大戰。

「如果，你不知道怎麼告訴同學，你現在沒辦法用那麼多手機，你可以說，是媽媽禁止你使用。開始給你設限…」我試著幫眉眉想好整套備戰手則，「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他們是我自己要的」她仍哭，但平靜許多。

就這樣，我們一家開始了戒手機新生活。眉眉第一晚的分享，「好不習慣，同學有急事的簡訊我會錯過。」我們坐在餐桌前，商量著如何調整，「也許不上鎖你的通訊軟體，這樣你還是可以看訊息。只是螢幕時間照算，若你看了那些不重要的聊天簡訊，就沒有剩餘時間使用其他軟體。」眉眉覺得這是好方法，第一天下來，她已學會錙珠必較的使用手機分鐘，自以為的只用一下下，其實不知不覺花去好幾個二十分鐘。

平日兩小時，週末三小時，我們一家三口，每晚調整出一個手機「合理」使用新規則，期待為那個考試不想不及格的眉眉，省出讀書時間。

其實，我想要的更多！一直以來，對於智慧型手機我持保留態度，我認為它剝奪了人類的思考、簡化了人的大腦，但，便利性和躲在鍵盤後的假社群朋友，戰勝一切。手機、電腦，滿足了人類對生活的一切「假象」，line和臉書，讓每個人覺得自己有許多朋友的擁抱，隨身可有的網路，讓不忙的人全披上忙碌的羊皮，無時無刻、每分每秒，每個人都在忙、都好忙…其實，每個人都在浪費生命，不停的刷著別人的臉書，不時的轉發不實消息、一點沒意義的line貼圖及問候。在我眼裡，現在多的是本末倒置、忽略身邊的人，自以為專注螢幕的白忙和空虛人生。那些「100分貼圖」、讚、那個新年快樂、生日快樂，完全不會拉近人與人的距離！

我希望眉眉，可以早一點了解，躲在螢幕背後的一切，都是假的。手機上的朋友，是假的；臉書上的讚，也是假的。只有能夠坐在你對面，和你好好吃一頓飯、說上兩小時話的那些人，才是真的。沒有人需要100個朋友，只需要真心相待的三五好友！

對於她完全沒有一點掙扎的接受手機挑戰，我充滿佩服。眉眉的生存年代，手機和開水，同等重要。我希望她可以懂，其實數學不會、三角函數不懂真的不會怎樣，怎麼把未來日子過好、怎麼愛身邊的家人朋友，才最重要。

這三角函數之亂，竟帶給我們一家，始料未及的全新氣象。

我那寶貝妹妹的紐約過年行，可把我們一家三口累壞了。但，我愛極了這難能可貴的相聚時間。

不知是住在紐約？還是，只要成家立業、有個自己的小家庭，都會經歷這種 – – 家裡常有客人- – 的人生經驗？或者，也許這只是住在紐約、特殊磁鐵性格的我們一家的特質？

不管是之前的小公寓，或者搬進森林小屋之後，我們家的客人絡繹不絕、沒有停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說一半時間有家有客人真的也不為過 。從前，沒有工作的我，只負責照顧宇眉和這小家庭，確實還有餘裕照顧認識也好、不認識也好的客人。但這幾年的我根本是職業婦女，早已沒有能力經營這間民宿。

雖然，我知道，我們真的有間美麗且充滿趣味的小雅房…

說的容易，要來借住的人往往想的只是「借住」，美其名我不用管他們食衣住行。其實，我家住在「山上」，不是台北街頭。搭火車從曼哈頓回家後，得再爬山半小時才回的到森林小屋。夏天還好，春天和秋天十幾度的夜晚，我不很確定從台灣來的客人是不是有能力自己走回家？更不用說冬天零下、積雪的晚上。身為主人的我們，真能讓客人自己走回家嗎？

再來，吃也是一大問題。家有客人，早餐不用張羅嗎？我們家出門方圓根本沒有商店，除了兔子松鼠和小鹿斑比，沒有可以吃的東西。所以，要叫客人自己從山下買大包小包的食材料理，一路爬山扛回家嗎？台灣人在家都不煮飯了，我要期待這些客人到了美國，忽然個個都變成烹飪高手嗎？

我的冰箱，得買滿東西，迎接客人的來到！

我那寶貝妹妹也不算是個客人，宇眉的下課接送、連親愛的老公的下班接送全是她一手包辦。哪有一個客人，會乖乖等在家、開車幫我接送小孩？好不容易來到紐約，誰不是玩到半夜才回家？親愛的老公和我，得在半夜十一、二點撥好鬧鐘，從温暖的被窩爬出來，去把玩的盡興的客人接回家。明明，我們是在上班工作的人，而且，早上我們得六點多起床！可我們得撐著張不開的眼睛，告訴客人沒關係…你們開心就好！

再來，雖然談錢傷感情，但台灣的「好住」世界聞名。電費稍作調漲百姓罵聲連連…住紐約的我們，開暖氣時的電費是五百到一千美金在計算。我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客人來時那多出來的好幾百塊電費，誰有幫我們做主人的想過？我想，多數人想到的只是他們省了自己曼哈頓一晚上萬台幣的住宿費，誰想過他們只是把自己口袋的錢省住，然後來花我們口袋的錢！

有時，我做的煩，真會覺得自己到底招誰惹誰，為什麼要在百忙中、開車好幾小時，只為買了滿冰箱的食物來照顧素昧平生的客人？還要花上大把的水電瓦斯費用在陌生人身上？不說沒人知，有些人從住到離開，沒開口邀請我們到外吃過一頓飯。好似我們對他們的照顧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我想，我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主人，所以，客人才會二十年來未曾間斷。也因我是好主人，所以我更是個好客人…

之前我們到西岸打擾的是一個七十歲的外國朋友。半退休的他最有的就是時間！

光這張歡迎門卡就讓我笑不可仰。

外國人愛喝酒。我們理所當然準備了兩瓶好酒！

眉眉也是個超會「演」的好客人。平常在家吃個飯挑三撿四，在外做客來嚇死了的木耳都吃，看的我們夫妻目瞪口呆。

好友特別準備了柚子，從沒看過柚子的眉眉，連外面那層薄薄的白皮都不知撕開就往嘴裡送。忙著說話的我沒看到這一幕。倒是朋友關心的看在眼裡，教她得把外層撕掉再吃。在家吃個橘子，我們這對父母沒把皮剝的乾淨小姐哪肯賞光，吃上一片？在外面連柚子皮都吃…也難怪朋友驚為天人，這青少女怎麼這之麼乖巧懂事…我其實也不知她是這般乖巧懂事的戲精呢！

但，和朋友在一起時，平常最不隨和的我，一定什麼都吃，盡可能的掃盤。小時的眉眉可能無法百分之百配合，但我想，很早之前她就學會了可以在家難搞、在外和人相處，一定得隨和有彈性的的人生哲學。

離開之前，我不只把垃圾全包走，房間裡能拆、我們用過的毛巾，全包下來送進洗衣機，要說我連廁所都清洗一遍也不過份。朋友有個和我同大的女兒，我想，她很懂我這年紀的人。她抓著我手上的大包小包，「你們這一家真叫人無法不喜歡…」

我很感動，她看到了我的努力！

好主人和好客人，背後全是學問。我因為做了二十年的主人，理所當然學會了怎麼做客人。

朋友之間，我說要相互麻煩，才會親近。有些人怕麻煩，和人顯少有互動，自然沒有朋友。那也不是我們要的人生。但家人令牌，或朋友之間的相互麻煩，也是有界線，還要有相當的付出。不是打著家人旗幟，別人就應該要付出時間和精神還有金錢，照顧你。另外，家人，到哪裡算家人呢？我妹妹的男朋友，是我家人嗎？我姊姊的老公的弟弟的小孩，算是我家人嗎？

我想是這樣的人，若她男友對我們相當照顧、噓寒問暖，我會說，他是家人。若我姊姊的老公視我女兒如己出，我會說他弟弟的小孩也是家人。說穿了，一切，都是互相。平常不相往來、問候，有事忽然稱兄道弟，我們一家親，即使真是家人，我也無法真心用家人之道相待。但，我仍會演好這場戲，看我那十五歲的女兒，就知這戲精母女對人生戲劇的詮釋，有多細緻。

只是，那場戲，缺少了真愛。如果可以選，我寧可不要！

看著新聞亂象，我還是一樣的想法，現在的人，多執「你該為我做什麼？」或者，「你可以為我做什麼」的處事態度。

我自己，一直深信「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這念頭、這態度、這行為，可以讓世界更美好。這，不僅是我的人生哲學、也是我對宇眉的家規。

說的容易，但做來困難。

我的父母，都是大家庭長大的孩子，父親有十位、母親有八個兄弟姊妹。那年頭，有許多兄弟姊妹絕不是什麼特別新聞。但，他兩都和各自的兄弟姊妹極親密，所以我的成長過程，和媽媽的大家庭二十個表兄弟姊妹，幾乎是一起長大。這對台灣過了務農社會、邁入小家庭後的家庭形態來說，就不是個常態。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成長，家人之多和一般朋友的小家庭完全不同。

我，排行十七。年紀大我許多、相差十歲甚或十五歲，雖然我們都曾同住一個屋簷下，可是我和他們沒有「兄弟姊妹」之情，但絕對比「一般」表兄弟姊妹熟識。因為，這二十個兄弟姊妹，幾乎每個的求學過程，都是在我母親的籬下完成！

但，後面排名排來的這十來個，對我而言，就是「兄弟姊妹」。好比我那醫生表哥，大學念的明明是陽明醫科，可是他只要早上有課，一定先專車把我送到北一女、才調頭去上學。陽明山和總統府，明明是完全反方向。媽媽生病在紐約，也是他二話不說，機票買了馬上飛來把媽媽帶回台灣，留給我和新生兒宇眉，多一點時間收拾、再回台。又如神經兮兮的小表姊，明明才大我一歲，卻經歷了她自己家人的戲劇人生。我兩年紀相近、從小極親密，一路相互扶持，這些年來不只我自己對她的事守口如瓶，就連宇眉，從五歲開始，似懂非懂的年紀，到現在十五歲，已經和媽媽我練就了一身什麼可講什麼不能講的好本事。還有難搞出名的表弟，常把全家氣的人仰馬翻，可是這對表弟妹偏偏是媽媽的心頭肉。媽媽做不來的事總指派我去忙成，最後這表弟妹，也變成我的心頭肉。

原本，只有三姊妹的我們，就這樣硬生生多了好多兄弟姊妹。

在這波疫情侵台之際，我的腦袋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買口罩讓阿濃帶回台灣，我的家人都是醫生，他們全站在前線的最前線。

諷刺的事，同時我也聽到住紐約的台灣朋友，請台灣家人寄口罩到美國，因為他在美國買不到口罩，台灣雖然難排但至少有。

我有一群兄弟姊妹，我想，這朋友一定也有兄弟姊妹，但絕對不是一群。我想的是，我能為他們做什麼？他想的是，他家人可以為他做什麼？

所以，親愛的老公常同情我，你的人生真的可憐，永遠在為別人而活。

某種程度上，我認同他的話。 我的人生，大多花在別人的身上。我為家人奔走、為家人付出，我比常人更努力工作，因為我想賺好多錢。我愛美可不愛名牌，我愛吃可不愛米其林，賺來的錢，幾乎全花到家人朋友身上。親愛的老公總說，我的人生道德標準之高，任何想說教我的花錢方式的人，最後只會顯的自己庸俗。

不只金錢，我的時間，也全用在別人身上。學生也好、家人朋友也好。可我做的快樂，精神上也相當滿足。在這電影情節般的小鎮上，我聽了不知多少次這些美國白人對我的評語，我這一個外國人，用自己的文化、價值觀，對這一群孩子、甚至大人的影響，都是相當深遠且顯而易見！

這，就是我說，我能為別人做什麼，這價值觀帶來的人生滿足。

要說我可憐，也完全說的過去。換個角度，那別人能為我做什麼呢？

當然，不是我付出，別人就得還我。只是我們從「互相」這角度，去看付出這事。偶爾、非常少的時候，我也會對家人朋友提出一些「幫忙」的請求。親愛的老公說我的可憐之處，就在於我的請求，不知為何，永遠被忽略、或者拒絕…

我認為，他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般人只有「你要為我做什麼」的念頭，沒有「我能為你做什麼」的想法。

例如我從小以嘴巴之刁聞名，挑嘴、難搞…我愛吃的東西不多，這大概也是我可以一直維持身材的主因。每每有朋友要來紐約借住，一定會好意問道，要幫你們帶什麼？我最怕別人問這個問題。第一，我什麼都不缺。第二，我確實挑剔難搞，所以別人送的東西十成八九我都不喜歡。所以我一定說的明白，不要給我帶東西。但，這對話不會這樣就結束，誰好意思空手來你家住呢？你來我往的結果，我會退一步，如果你這麼堅持，那，幫我帶「佳德」鳳梨酥和鳳黃酥就好。

我說的清楚、說的明白，哪一家的什麼東西，一字不差的告訴朋友。試了這麼多年，你知道我真正拿到佳德鳳梨酥幾次嗎？

非常有意思，來的多是哪裡的特產鳳梨酥；或是某家鳳梨酥現在很有名…土鳳梨比較好吃…

真的，我一點都不在乎誰有名，我最不喜歡吃土鳳梨。真的是你們問我！然後我才勉為其難的想出一樣伴手禮讓大家買，我說的清清楚楚，佳德鳳梨酥，可是，這事好像極難，好似去佳德餅店得搭飛機換高鐵再接公車再走三公里般的困難重重…超少人真的買來 ，「佳德」鳳梨酥！

可能，大部份的人覺得，台灣鳳梨酥，都一樣好吃。可能，佳德地點離大家不是很方便；也可能，隊伍太長，沒人想排。

我的觀察是，大部份人對「別人對自己的好」，會覺得理所當然、最多說的滿嘴感謝。可是從不會去想，能為別人做什麼？即使我把「請求」說的這般清楚，你能為我做什麼，大部份的人還是做不到！或者自動忽略、理由千百種…

我想，只是沒有心吧！大部份的人，把對別人的付出，當作是麻煩。沒有人願意花時間在別人身上，或花力氣去幫別人做事，因為，幫別人做事的同時，就是在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和力氣，更不用說花腦袋去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需要什麼？

最有意思的一句話，「你要告訴我，你需要什麼，不然，我怎知你需要什麼？」

如果有心，你就會去想，我能為你做什麼？而不是告訴朋友、家人，你要告訴我，你需要什麼。

沒有人會告訴你，他們需要什麼？他們只會，直接不需要你！

生活在海外，該過年嗎？

這件事，我每年都問自己一次。

答案總是，要！那，鼠年新年，怎麼過？和誰過？

在台灣，這件事好容易，就是和家人。要想的只是，怎麼公平？哪幾天在先生家？哪幾天回娘家？

在這，我常給難倒。首先，每年農曆年的時間都不同，但多數是我們的正常工作、上學日。今年，更遇上高中期中考週，好的是除夕是週五，初一是週六。

我喜歡過年的氣氛，但我害怕極了自己得是那個創造氣氛的人。

中文課的孩子，每逢過年就磨拳擦掌，「今年什麼時候要辦新年派對？」孩子們期待的臉蛋，我說不出口，今年什麼都不做。

朋友在除夕的中午，給我送了拜年的簡訊，手忙腳亂中，我快速回復，「謝謝，正在上中文課中…」好友一頭霧水，為什麼星期五的中午，學生不用上課？可以上中文課？

「因為高中生剛考完期中考，今天不用去學校。」我打字飛快。

「為什麼高中生不用上學會想去上中文課？而不是去紐約市玩？」

我楞了一下，看向這群孩子，忽然不知怎麼回答。

這群我一手帶大的學生，我確實給他們選擇。本來一小時的課，我說延長兩小時，但有事的人可以先行離開。結果一群孩子每個都上完兩小時才走，在陽光普照、美麗的星期五中午！

他們就像我的孩子，深深信賴著這個唯一可以帶給他們中國文化的老師。我忽然感動了，他們對中文課的執著與認真。

中文課結束之後，鋼琴學生接二連三，直到年夜飯前的一小時，我終於上完今天，從早上十點開始的課。

說真的，我從不知道這裡的其他人怎麼過年，但我，給這裡的外國朋友搞的忙上加忙。

每年，年節將近，就會有些親蜜也厚臉皮的朋友，開始提及中國年，聰明如我，很容易聽懂別人的暗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部份的節日我都是占盡便宜，喬裝成他們大家的家庭分子，這中國年我總不好再讓美國人主場。我們這小小的台灣家庭，主場就是在中國年！

台灣從除夕吃到初五。我們在這裡，一面過年、一面上學、一面工作，一面吃鐵劑補紅血球，也是一路從初一忙到初五。我非常肯定，除了我以外的每一個人，一定都開心極了，這每年一度的中國年。

幸好有阿濃的兩大箱台灣補給！

烏魚子多的排排站好…

幸好有朋友十多年來未曾間斷過、運費比內容物昂貴的快遞年貨。

幸好有西岸的高中同學，同情我斷糧的危機。

我也開心，只是疲憊不堪。不論是上完課的奪門而出，趕往餐廳；或者三頭六臂在家開伙，從選餐廳、約朋友、喬時間、買菜、佈置、包紅包、從台灣買燈籠…學生、家長、朋友、孩子…無一不奇為何我可以把一百件事做的樣樣完美？我也奇怪自己為什麼可以做完、做好、做滿每一件事？

親愛的老公總對我報以同情眼光，然後便倒頭昏睡。我懂他的累，真的。因為，我比他更累。我只是用盡腎上腺素、加上無比意志力， 還有不分年齡、男女老少，一張張開心的笑顏，支撐自己過完年節才有休息的權利！

鼠年第一週，已經數不清做了多少事了！

新年快樂！希望今年會是個鼠錢鼠不完的一年！

曾有朋友對我說過，「我們大家討論的結果，覺得你們在美國生活的台灣人，都變的好奇怪。」我一頭霧水，「怎麼奇怪？」

「省的奇怪…例如，明明桃園到台灣叫個車都不用多少錢，偏偏要去搭桃園公車、換火車再換台北公車，最後錯過我們大家的聚會時間…只為了省那一點點車錢。最奇怪的事，明明就不是沒錢，薪水高的不得了。」朋友說著他們上回和美國回來相聚的經驗，「不過，我說，沒有啊！阿茹是覺得不是這樣的…」

我是絕計不會省錢省到影響別人。但，我其實也是個省錢天后。

眉眉從小就是個得天獨厚的獨生女，而且她的年紀離大部份我的朋友小孩很遠很遠，所以她簡直像個公主般，鞋子五十雙、褲子一百條，玩具甚至同一個東西有三份，全是大家送的…

我自己不太買東西給她，因為我覺得她的東西實在太多，給大家寵的不像話。即使如此，收拾她的東西還是相當另人頭痛的事。

不喜歡「扔」東西的我，每年都會有幾次，把她的東西翻出來，送人。我的理論是，東西好好的時候你就得送人，等到壞掉了，你只能丟掉。好好的東西要我丟掉，我最是心疼。可是，話說回來，好好的東西就要送人，親愛的老公和眉眉也好是心疼。

我說，不是要你在還很喜歡很喜歡的時候就把東西送人。許多東西，十歲的你很喜歡；十一歲的時候就只剩一點點喜歡；十二歲的時候，可能你已經不太碰那些東西了。那時，可以準備，把這些過了年紀的玩具搬出來，我們身邊那麼多八、九歲的小朋友，給玩具找個新家不是很幸福的事嗎？我們自己多了許多空間，很多孩子收到這些幾乎全新的玩具，也好開心。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兩全齊美的生活方式？

但是，收拾，真的很煩。給東西找新家，也很費心。

可是，我蠻堅持這種不浪費的生活型態。把不用的東西全堆在家裡，在我看來，才是最浪費的浪費。因為，一輩子可能沒人會再去碰那些東西，即使當初天價買的，東西放了十年後，想要送人也沒了那個價值。它們不是垃圾是什麼呢？為什麼我要把辛苦整理的漂漂亮亮的家，當垃圾回收場？

但送東西給人真是一門藝術，要給東西找新家，還得找到需要、合適的人，而不是強迫別人接收。否則一番美意變成強迫別人收垃圾，其不更糟？

親愛的老公許多朋友，曾在聊天的過程中提過，大家養家糊口都很辛苦，尤其是娶到一個很會花錢的老婆。

我總在背後撮撮親愛的老公的背，你最好去找比我還省的女人來當老婆。

用剩了、轉不出來護唇膏，你們會怎麼做呢？

眉眉的抽屜裡，常有這再也轉不出的護唇膏。我知道孩子忙，誰有心去想那剩下的部份好浪費耶！我在她這年紀時也忙著長大，誰有心思去管護唇膏？

我自己現在也忙，可看到剩在下面那麼多用不到的護唇膏，覺得實在浪費。所以聰明如我，把它們全挖出來，雖然樣貌不美，可是我可以多用足足一個月！

還有，平常雖然一天備三餐，可是我買來的蔥從來是放一半爛一半。這事我也非常不滿，和蔥的價錢貴或便宜一點都無關。我就是不喜歡丟東西。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超級聰明的好辦法，連親愛的老公對我都五體投地的佩服。

我把買回來的蔥種到土裡，要用的時候才去剪。當然它無法無限期生長，不是我這輩子就不用再買蔥的概念，可是一把蔥我可以用大概半年，直到長出來的新蔥變好細、也不再有香味， 或長不出來為止。好久前發明了這新招，我就不再需要丟爛蔥！

這些小事其實無關金錢，只是一種不想浪費的念頭，而且根本就是在已經忙碌的生活中，給自己添麻煩。蔥雖然好養，可是也要記得澆水。眉眉玩具雖然很新，要送人之前還是要整理、擦拭。而且，光是翻出那堆玩具就需要勇氣，通常沒收拾、清理個二、三天，是無法裝箱送人的。

但，我樂此不疲這些省錢天后大小事。看到家裡煥然一新、想到丟掉的護唇膏是真的沒了…甚至看到雖不值幾塊錢的蔥長的欣欣向榮，都為我忙碌而且壓力極大的生活中，帶來單純的趣味。

時間過的飛快，我們的好友Uncle，離世眨眼一年。

阿姨當然經歷了一段痛苦的喪偶時期，憂鬱、眼淚、加上孩子不在身邊，才搬進新家沒多久就鬧著要再搬。原因呢？她搬進了一棟不能養狗的公寓，但用憂鬱症申請了養狗的權利。這事本完全沒錯，但白人鄰居的另眼相看，無疑在她最脆弱的時刻雪上加霜。她哭著打電話給我，房仲身份的她從沒那樣積極看房過。

親愛的老公和我，其實光是我們這個家的行程就已七手八腳。我總是嘆口氣，電話這頭扮個鬼臉，真的是千奇百怪的問題都會到我這，疑難雜症專家！

得耐著性著，像教我那群永遠不認真彈琴的小朋友般，讓他們哭訴、漫罵，然後慢慢開導。總有海闊天空的時候…

V是女兒，人緣向來不好、脾氣嬌縱，卻也和我們夫妻磨出革命情感。現在連男朋友搞不定，都要打來我們這疑難雜症組諮詢。

S是兒子，這十多年來其實和我們夫妻是保持相當大的距離。我看在眼裡。親愛的老公大S不過六歲，Uncle和明宗莫逆之交，看在這兒子眼裡肯定是另一番滋味。Uncle從小對S就不假辭色，在我看來是一種望子成龍的焦急。高中時，Uncle把不愛讀書的S趕出家門自立後，S從此靠著自己在社會打滾、生存，沒再拿過家裡一毛錢。

雖然沒有高學歷，但S年紀輕輕就創業，這幾年來一直經營了幾十個人的公司。親愛的老公和我對他讚譽有佳，只是好似他怎麼成功都得不到自己父親的讚美。其實，我認為uncle心裡有的是著急，不是不滿。他渴望自己的兒子像親愛的老公般成熟穩重、買房成家。

在我眼裡，S早已超越我們夫妻。他成家、立業，還有一個可愛的3歲女兒，只是還沒有足夠積蓄買房。不是他錢賺的不夠，只是因為他得把賺來的錢再放入公司繼續營運。像我們夫妻這種保守派，也不見得就叫成功。只是安全牌的生活法，讓老一輩放心而已。要說成功，我覺得S的成就才是遙不可及。

在uncle面前，我們從來是這樣說。我卻看不出uncle心裡有沒有認同我們的「成功說」，只看的出他對這兒子的關愛。不過，他的用辭從來是眨過於褒。我只能說，老一輩的台灣男人，說不出一個愛字。

uncle離世之前，硬把這個家的大事塞到親愛的老公和我手上。

其實，我們也不過和他的小孩一般大，是哪來的能力處理另一個家庭的事呢？

我知道，Uncle跟S說了一百次，若有一天可以，一定要和親愛的老公一起工作。

這句話，我想，是牢牢的鑲進S心中。

S和我們距離，在最後幾個月，一起陪伴Uncle的過程中， 不知何時已煙消雲散。我們誰都沒有說破過什麼，但我就是知道。也許在我煮去那一百顆水餃時？也許是大家哭倒在病房的那一刻？還是淚眼和疲倦可仍坐在床邊頌經的夜晚？

日子回到正常後，親愛的老公和我當然立刻回到正軌。S公司有時遇上無人可解的電腦難題，自然找上我們這組治百病疑難雜症組，從憂鬱症到電腦、電視壞掉，什麼都能治…

尾牙，S公司寄來了邀請。我說，「你當然一定要參加，可是我不要去。」

親愛的老公沒有我好像不能自主呼吸般，雖沒說破，但一張臉就是如果你能一起來更好。

「為了這，我得去調課，還要坐一小時車，Uber又不便宜，去吃一頓沒認識半個人的飯，其實就是去交際，我不喜歡…」想盡辦法，我只想打消親愛的老公緊緊黏著我的念頭。

但他變本加厲，「我覺得你應該一起，而且可以開車來啊…然後我們一起開回家。」

我瞪大眼，坐uber我都不想了，到底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想開車去呢？有時，我真的不明白我這老公，除了把我當搖錢樹，還把我當機器人女傭？二十四小時不關機使用。

老爺自己天天睡到八點。而我，得六點多起床，因為眉眉要上學、要吃早餐，我得在零度的早晨，出門兩趟。一次送公主上學，再一次送老爺上班。為什麼不是你這男人起床送女兒呢？你要工作，我也要工作啊…你工作八小時，明明有三四小時在喝咖啡吃中餐，我的工作八小時，是一分鐘也不能休息的。而且你一週上班五天，我一週上班六天！為什麼我早上還得起床做媽的工作，而你這爸卻只要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連尾牙的邀請我都得調課參加，我這媽媽，又搖錢樹，又是司機加交際花…

但，我們就是同心夫妻。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只要我做的到的，最後我還是華麗登場。

今年的尾牙，S已把公司擴大到十二桌次，而我們夫妻，被放在S座位旁的主桌。親愛的老公的名字，更是在他台上投影片的貴賓名單上，除了直指他幫公司解決電腦難題，更提及他像自己的哥哥。

遲到了一小時的我，很想默默摸近位置。要我早知我們坐是主桌，我會再調更多課，不要遲到這一小時。但來不及了！我得穿越全場、筆直走到最中間。打量了一下四周，幸好我從來是美豔打扮，雖然今天不是晚禮服走風，但勉強合格。說實話，我還真沒想到他們今天的活動女孩是如此盛裝。謝天謝地早上我請親愛的老公西裝出席。吸了一口氣，我走向自己的位置！

外交手腕向來高段的我，這種場合真不是太過困難，只是我不喜歡而已。

一個晚上果不其然、很愉快的過去。結束之前，老闆S上台和員工做最後的談話。我坐在台下，看著他。模樣像極了uncle。忽然，我的眼眶一熱，想著多可惜uncle錯過這一幕。這天，是第二次，S公司辦這樣大規模的活動，這兩年，他的公司成長許多。這是uncle沒看到的成績。我悄聲的摸到親愛的老公身旁，「等等你一定要親口告訴S，Uncle要是看到你今天的成績，一定會超以你為傲。因為，台下的我們，已經為你今天的成績單感動到不能自己。」這話聽來也許矯情，可是，我一定要告訴S。希望他知道，那些他父親未曾說出口的話。

S的眼眶紅了，我的眼眶也紅了。

從外表看，我們夫妻，只是光鮮亮麗的參加了一個尾牙。但，這背後的故事、還有情感，是用多少時間才換來今天這樣的結果？我們夫妻非常意外，S對我們這樣高規格的招待，現場員工每個見到親愛的老公，也都是早已久仰大名之姿。那VIP座位、投影片介紹，我們除了分享他的成功、喜悅，更是萬分感動。回到故事源頭，我們只是uncle的朋友。陪伴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只是為了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我們和S，會走出另一個生命故事？

也許，這就是一種生生不息的生命道理。即使人不在了，情感，也仍然連結了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