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

如果不是珊迪找上門，我是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點，安排這趟遠遊。

我自己發明了「後疫情」時代！森林小鎮該打想打疫苗的人，至少都打了第一劑。雖然CDC仍未放寬、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現在還不是出遊的時間，但整個森林小鎮磨刀霍霍，一刻也等不及離開繼續關在屋裡的隔離生活。可以理解也有道理，打了疫苗後的生活型態當然會和尚未施打前不同，否則就不必大費周章忙這一場。只是要改變到哪裡？放寬到哪裡？每家的尺和標準不盡相同。不過，我對森林小鎮的評價，一直相當高。這是個走在疫情最前端的小鎮！從整個美國還在吵戴不戴口罩，這裡的人就自動自發戴上口罩…

話說回我們這一家。這冬天因疫情加雪多，很多人滑雪的頻率次數，比過去勤快，可我為了不想親愛的老公和宇眉進出人多的地方，有機會帶回病毒讓我成為毒后老師，只好請求過動父女放棄這一季節的滑雪。這也成為宇眉從五歲到現在，十年來第一個缺席雪場的冬天。

珊迪是非常傳統的猶太人，女兒蘇菲和宇眉小學二年級第一次同班。如果社交能力有分等級，那麼珊迪一定是穩座最高層級的那群人之一。在台灣，像我有這般圓融、高階交際手腕的人可能不算太多。不過，場景換到美國，這些訓練有素的美國人，多的是像我這種八面玲瓏之人。

台灣常有一山不容二虎的狀況。可我自己覺得，森林小鎮的媽非常厲害！至少他們讓我覺得，他們不來和我競爭，反而爭相想把我延攬進他們的「家庭」或「團隊」裡！

珊迪第一次來找我說話時，我還是個喑啞人士，除了YES/NO可以非常標準，其他就是比手劃腳。想破頭我也不懂，為何她要在路上攔下我和宇眉，邀請我們母女到她家參加蘇菲8歲的「家庭」生日派對。結果，全場就是七、八個猶太表兄弟姊妹，加一個宇眉；一個女主人珊迪，和一個什麼都說不出來的我。

我只能說，他們這些外國人，非常慧眼識英雄。我真不知道她們怎麼從這屆學生家長中，挑出我- – 啞巴外國人- -來做朋友。當然，我從沒讓這些美國人失望過，可是十年前，誰也沒想到我會從一個只會說中文的家庭主婦，走到今天。

後疫情時代的和朋友相聚，仍是非常小心謹慎的。珊迪這通電話打來，不只要相聚，而是大膽邀約，「我要帶蘇菲去看學校，你有沒有興趣帶宇眉來個母女之行？」

宇眉的大學名單其實我們早已研擬好，十個學校中只有一所她沒有去過，其實我們這一家根本不用在這個時間點再來一趟大學之旅。我猶豫了2秒 – – 對一般人來說這大概只是呼吸- -，我爽快的回答，「我們兩和你們一起去！」

換珊迪傻眼了我想…我的鋼琴課還沒結束，她電話就打過來。「你都還沒和我討論細節，你確定嗎？」珊迪的社交手段和我一般高，講話的周到也和我不分軒輊。

我這人做事非常乾脆，而且很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和外國人相處的竅門，也是我一直以來做人的原則，就是溫和的坦白和誠實。「我們很有興趣這趟大學之旅，不過只能三天兩夜。如果不介意中途我們先行離開打道回府，去哪裡我們都沒問題。但如果你想找的是走完全程的伴，完全沒有問題，你可以去問看看別的朋友。」我和珊迪說的清楚，去哪裡宇眉和我沒有太大的意見，因為這對我們母女來說，會是一趟「旅行」，看大學只是順便。

許多人問我，為什麼我可以和這麼多美國人做朋友？我想，最大原因就是我們一樣獨立。我們是完全可以不用靠另一半也可以獨立生活的個體。

我的乾脆嚇到了珊迪，畢竟我們從沒一起這樣出遊過。從十天的春假要選出哪幾天出門，到南下的路線，每天開車多遠？停哪裡？看哪些學校？開誰家的車？三天後沒車的我們母女怎麼打道回府…點頭答應出遊後，才是麻煩的開始！

珊迪知道我的聰明和圓融，當初就是她慧眼來交我這朋友的。但她一定沒想過，我的彈性和圓融，出門旅行吵架回家的比比皆是。我們這樣的兩個社交女王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樣的結果。

如果把這趟旅行比喻成一場「秀」，看秀的觀眾真要大嘆兩個女主角的實力派演出！

星期天剛打完疫苗的我，其實希望星期二再出門；擁有三個小孩的珊迪，只想用週一到週五完成這趟旅程。我也是！如果我可以選，週二出門週四回頭，完美！但珊迪和蘇菲還要一路往南，再開回頭又是另一個十小時。如果要星期五回到家，珊迪只能選星期一出門。周到如她當然把我的身體狀況考量了進去，所以她出車出人，非常堅持星期一得是一個「看著辦」行程，因為眉眉和我才剛打完人人都說要躺二天的第二劑疫苗。

事實是星期一我確實抱著發燒的身體出門！只不過我太習慣疲倦的身體，和有著過人毅力與完美演技。交代眉眉，他們不用知道媽媽身體不舒服，這些疫苗副作用過了就好。美國女人多的是我這種女超人。我忍著些微不適，珊迪獨自一路往南開到華盛頓DC，沿路我們雖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也看了學校，但到飯店整天開了七八小時的車。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需要有毅力，珊迪也要非常獨立強悍！

年輕的眉眉完全沒有副作用，大吃大喝和平常沒有兩樣。

因為疫情所以今年的大學只提供視訊參觀大學，但大學校園仍是開放的，人人都可以到校走訪。珊迪和眉眉各用了自己的人脈，找到大學導覽員，可以帶我們真正走一圈校園。珊迪有的是整個猶太族群的人脈，她總大言不慚，她們認識森林小鎮的每一個家庭，而我完全相信也懂，她們猶太勢力的龐大。眉眉也不是省油的燈，妮雅是大她二屆的學姐，宇眉交朋友上可以到大她好幾屆的學姊，下至小她好幾歲的學妹。妮雅正好是大學的導覽，和宇眉的好交情她不只樂於找出時間導覽，還想和眉眉安排另外的姊妹時間。

最高難度的部份上映了！

眉眉想和妮雅兩人聚餐，那蘇菲怎麼辦？又，眉眉還有朋友羅拉也在DC，眉眉也想和她單獨相聚。這種結伴旅遊，可是又不想每件事都一起做，是人際關係最難的一部份。要怎麼不排擠朋友，又每個人都能做到想做的每一件事，就是社交手腕大考驗！

珊迪一定也面對同樣的困境。出門前她給了我電話，她有親戚住在DC，邀請她們選一個晚上過去BBQ。當然，邀請函包括宇眉和我，歡迎我們四人一起過來！

首先， 可以看到美國人的派對邀請法。他們盡可能的不「排擠、冷落」人。再來，就是受邀者的功力。我很感謝他們的大方，可是我相信他們的家庭聚會，沒有我們母女外人會更輕鬆。所以我的大腦裡立刻想好，妮雅和宇眉的二人晚餐就選在珊迪的家庭聚會時間，這樣，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的事，完全不用擔心誰被冷落誰沒事做！更厲害的是，我自己也生出另一個住在DC的猶太朋友，趁另外三個人都有事的時候，我還能和她小聚片刻！

我只能說，珊迪一定對我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樣的安排每個人都相當盡興，我們母女不只沒掃她們的興致，她也完全不用分心來照顧我們。可也只有我和眉眉，到哪裡都生的出朋友來見面。

最後還有羅拉！我建議眉眉和久沒見面的羅拉，自己散步去大學校園，既可以聊天、又可以完成大學參觀。蘇菲的話，一定得邀請她同行。她不見得會去，因為那間學校她沒有興趣！

果然珊迪和我一般高段。週三一大早，宇眉和羅拉的自由行時間，她們母女前晚BBQ半夜才回到飯店，充份補眠後開車到另一間學校遊車河。而我，終於有一個早上可以安安靜靜享受「自己」的時間。約定好四人一點半中餐時間再合體，接下來她們母女繼續往南，而宇眉和我則跳上火車，準備北上費城，和親愛的老公相聚！

要和朋友愉快出門、相親相愛回家是一門藝術。多的是過程中小有不快，或甚至翻臉切八斷。旅遊中要做到每個人想做的事，勢必得有些讓步和配合，還有要相當多的體貼與獨立。有時，不是朋友故意不體貼，是他們沒有能力獨立。要像珊迪那樣能夠自己完成後來十幾小時的獨自開車，真也不是容易的事。要像我這樣把我丟在哪裡都可以回家或繼續旅行的人，也不是容易找的。珊迪很是厲害，找上我這膽大又享受自由的女人，所以我們兩個家庭，都完成了一個不可思議卻完美的大學之旅。

還沒結婚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但遇上親愛的老公，我驚覺什麼叫幸運？他，才是真正幸運之神！

天底下幸運的事全給他一個人遇上！就是這個感覺。然後，他只要顧著，吃！

猶太朋友們想盡辦法儘早打疫苗，所以伯特建議親愛的老公，去查你的就醫記錄，和醫生討論看看他們能給你什麼理由打疫苗。大部份台灣朋友在美國是不就醫的，因為醫療費用真的不低，而且語言溝通也是問題。不過，決定在美國生活後的我，很早就開始在美國學習就醫，從最早期什麼都要找台灣醫生開始，進步到亞洲醫生就好。自從鼓起勇氣嘗試給美國醫生看診的第一步跨出去後，現在，我們全家從家醫、婦科到過敏科，全在美國完成。每年或者半年乖乖到醫院報到，是我們的生活日常。我說自己徹頭徹尾適應這裡的生活，大底就是知道自己能接受美國的醫療體系後。這樣，回到台灣我也不用整個假期都在跑醫院，享受台灣健保資源。

親愛的老公在去年疫情後的四月，還是有一個每年一次的家醫回診，雖然當時大家嚇的半死，能不進出醫院就不去，但我們決定仍是不取消預約，小心完成那一趟檢查。一向壯如牛的老爺，意外被醫生註記- – 高血壓。自詡自己是健康寶寶的人，非常不開心80-130這個高血壓的結果，乖乖的開始吃降血壓藥。結果台灣醫生團建議，這灰色地帶的血壓雖然真是略高，但還不到需要用藥的階段，所以吃了兩星期的藥，親愛的老公一路停藥至今，血壓仍維持一模一樣的不高不低。我兩早已把這事拋到九霄雲外。

吃飽太閒的老爺，經過伯特的提醒，心癢手也癢，真的上網查詢自己的就醫記錄。才點進去他的個人資料頁，大大一封「因為高血壓，建議盡速施打新冠疫苗」，這封信，在2月15日就躺在他的醫療個人信箱裡，只是我們誰也沒注意到。

原來，我們一家，第一個拿到施打合法疫苗資格的人，竟然是這隻鐵打的蠻牛！老爺看到這封又是老天送來的禮，二話不說馬上點進大紐約地區的疫苗服務區，完全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也打完他的第一劑新冠疫苗。同時，紐約再次放寬施打條件，五十歲以上便能合法接種，接著，又一陣兵荒馬亂，五十歲以上可以也願意接種疫苗的人瘋湧而上，想當然爾疫苗之約又一掃而空，完全訂不到了。

這個故事，可以說是幸運之神的再次眷顧，也可以說是我們一直以來，都做出對我們這一家相當有利的決定。雖然看起來我們多花了許多冤枉錢在美國就醫，但我實在想不出生活在這裡，如何不在這裡有婦科就診記錄？或者在美國從不就醫的生活方式。人總是要變老生病，那我要怎麼度過已經開始、一點都不好玩的更年期？怎麼讓自己在這個移民過程快樂變老？所以抹片檢查、超音波、甚至乳房攝影、牙醫…，好幾年前我便開始從台灣慢慢移轉來美國，在這裡認真留下記錄。最好永遠都不需要用到，但人生，就是要為自己一直在變老的未來做準備。如果我不現在開始打下看醫生的基礎，我怎麼在美國變老？

看醫生，其實是移民最心酸、最痛的部份。我自己也曾掙扎、走過那段回台就醫的過度期，我懂，那份無奈、那份可以說是幸運但也不幸的心路歷程。幸運，因為我們有全世界最棒最便宜的台灣健保當後備，不幸，也是這份全世界最好的健保。因為有了它，我們超自豪、有充足的理由不在異地就診，什麼都可以飛回台灣再處理。事實是，身體的微恙和狀況常不是可以等到下次回台灣在處理的，很多小毛病一開始根本可以處理，但放到後來變成神仙也難救。而且真有什麼大事得要處理時，那生活怎麼在海的兩端同時繼續下去？

我們其實想盡辦法「想要」同時享受台灣和美國的資源，但事實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在我看來，許多老移民的終老都不見得是他們樂見的方式，只是別無選擇而已。選了在某一邊生活，其實就得老老實實、扎扎實實在那裡生活，看醫生事小，但其實這些醫療「記錄」，也是需要時間慢慢累積出來的。這是移民在異地扎根非常重要的一部份，沒有這些，我實在想不出優雅變老的可能。但人們往往短視近利，想到的全只是眼前的經濟利益和假象便利。為了在美國看醫生，我們除了花錢還得花時間學習，否則怎麼和醫生溝通這些中文都說不好的英文學習專有名詞？

不過，天公伯真的對我們好！即使我們什麼都做了，也不見得可以輕鬆容易得到一位難求的疫苗，否則那些猶太朋友也不用大費周章想盡辦法。更遑論我們一家「三口」，全都順利接種。宇眉榮登人人羨慕，「會氣喘和大過敏」的高中生，這曾經整死我的毛病竟搖身一變為護身符！也難怪這群美國朋友，總對我說，「你們這一家在這疫仗，就是走在最前端的那群人，我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美國人，只要看你們怎麼走，跟著，就對了！」

被這群厲害的美國人這樣說，我沒有要客氣，當它是最高的讚美。謝謝！我們真的很幸運，不過我們也真的很努力！如果沒有一直以來的乖乖砸錢看醫生；如果沒有一直以來認真努力在這裡做國際外交，伯特也不會請親愛的老公過去燒柴烤火聊天、也不會聊到哪有超極好約的疫苗醫院。天公伯再怎麼想幫我們也不知從何下手！

謝謝天公伯！順利打完第二劑。也謝謝我們自己！天助自助者，完美詮釋！

比起眉眉歡樂的無腦高中生活，我的每一天簡直是燒腦加體力大考驗！

親愛的老公說我是一隻藍色的熊！

明明我的英文真的離母語是英文的美國人差上一大截，完全不能了解吉兒為什麼傳來簡訊，「娜塔莉要申請暑期工作，需要推薦人，可以留下你的聯絡方式和電子信箱嗎？希望他們不會給你添太多工作，但如果他們有聯絡你的話，就要麻煩你了！」

沒問題！我滿口答應。只是心裡好笑著，你們猶太人一大群朋友，為什麼偏要找一個口齒不清的台灣人做推薦人？我只能說自己的美言能力遠近馳名，每個人都知道找我說好話絕對不會出錯，可以想出二百個理由讚美娜塔莉。不然， 怎麼也輪不到我做這事！

學生的作品很療癒。

歐文是我的亞斯伯格學生，從小二教到高中，說看著他長大也不算過份。 媽媽稍來一封簡短但看起來頗為煩惱的信，大意在說疫情過後的歐文完全失去學習動力，學校早就換成完全網課、運動全停、鋼琴練習也失去過去的步調…她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看起來只是一封向鋼琴老師報告小孩的學習近況最近不好的信，但我看到她對歐文的擔憂，當然，也許整件事就是我雞婆想太多，結果我花了兩小時坐在電腦前，回她一封落落長信。從安慰她疫情期間失去動力的不只是歐文一個小孩，其實是上至父母下至幼稚園小童，數不清有多少人甚至得了憂鬱症。比起來，歐文願意每星期乖乖打開電腦和我坐在螢幕前練半小時的鋼琴，他已經是個非常了不起和願意學習的高中生。到條列歐文這一年學了六七首古典鋼琴名曲，我還找了每一首的音樂連結給她，讓她可以聽聽歐文其實學的全是難度頗高的曲子，並不是像外表看起來，完全沒有學習。

疫情延燒一整年的紐約，生活改變之大真不是外人所能了解。我覺得關在家裡久了最恐怖的就是，世界關小、視界也關小，不知不覺，人就不想出門，越不想出門，也就越不敢、越排斥出門。許多久沒見面的鄰居朋友，相隔幾個月相見一次，竟覺得他們一下老了好幾歲。

我可以理解做父母的憂慮，我只是想讓歐文的媽知道她不是唯一個打不贏這場仗的人。大家都在努力中，大家都有說不出的苦，所以我們更要相互體諒和支持！

我喜歡看鏡頭裡的學生，和家裡漂亮溫馨的佈置。

接著，自閉症喬跟我調課，因為下週鋼琴課正好遇上他大學的某一個考試。我給了他幾個選項，但好幾天過去都沒聽到回覆。第一個選項就是明天，所以我只好再傳一次e-mail，連媽媽茱麗都一起放進寄件人。

茱麗秒回，換她給我稍來長長的信。茱麗的舅舅因為心臟問題，前陣子動了一個手術。心臟手術本身成功，所以舅舅回家休養了幾天。想不到後來開始新冠症狀，老人家又回到醫院檢查，結果證實他在醫院期間被感染，最後也因為新冠離世。我只好又坐回電腦前，利用學生還沒來前本來是自己的休息時間，安慰失去家人的朋友。

其實茱麗根本不用跟我說這麼多，誰和自己小孩的音樂老師講這麼多家裡雞毛蒜皮小事？但，我從小就是那種，每個人都想和我做朋友的人，到了美國這身本事換了另一個語言完全無損，學生媽媽和我變成超級好朋友的手指頭數不完。

除了是大家的好朋友，我覺得我還兼任心理醫師！

奧莉薇雅是我最小的學生之一，現在二年級。她家庭富裕、父母雙薪，相當受寵，個性也很倔強。住在我們附近，北邊幾小時遠還有另一個度假屋，新冠期間他們全家幾乎都住在北邊。奧莉薇雅就是那種心情不好便不乖乖上課的小孩，來我這上課已屬情緒化小孩，網課更是超級難上，動不動消失在鏡頭，遠在鏡頭另一端的老師根本拿她一點沒辦法。

遇上我這罵小孩不眨眼的老師算她倒楣！有一回她上課又開始耍賴不配合，我沒好氣，開口罵人，完全忘記她媽媽和我們在同一個房間，只是我鏡頭裡沒看到她。罵完後小孩確實乖巧的上完一堂課，但我幾天後也接到媽媽的電話。

這媽相當上道，她感謝我對小孩的教導，還說若有她們不知的情況一定要告訴他們！比起美國人的「Good Job」教育，我是學生口說嚴厲的老師，因為我的good job完總還有要念他們的東西…不想我念就做好一點，不然就要承受的了老師的囉嗦！親愛的老公總說我不知哪來的信心，從不怕得罪人！我想，這是原則問題！我的工作是「教育」，不只是「賺錢」。

搞這群花招百出、頭戴兩口罩的孩子非常燒腦！

這天奧莉薇雅壞的不像話，我在鏡頭前幾乎準備要罵人，忽然看到媽媽現身鏡頭，好像在和她道別。孩子抱著媽不放，立刻放聲大哭，連連說NO。我說，「不如你們等一下再打給我吧！」媽媽迭聲說不，還說了一句，「這樣對她比較好。」然後，就消失在鏡頭，留下失聲痛苦的孩子和鏡頭另一邊一頭霧水的我…

幾乎要破口大罵的話全都收了回去，一下子我也了解孩子今天壞到極限的原因。

我柔聲問，「媽媽要出差嗎？」

孩子上氣不接下氣，搖了搖頭，「在荷蘭的外公得了新冠，非常非常虛弱了，媽媽得去看他…」

聽到這我已可以編出完整的故事和現在眼前的這部戲，只是，為什麼我也要一起進來演？「媽媽一到荷蘭就會給你打電話，而且她一定會天天視訊你的。」

「我知道，可是她要去三個星期…好久…」孩子仍大哭。

我試著分散她的注意力，那爸爸也去嗎？姊姊在家嗎？

「沒有！爸爸要工作所以他在家，姊姊也在家上課…」我心裡嘀咕，那為什麼不是爸爸來哄小孩？不是姊姊來陪妹妹？是放給我這不知多遠的老師來安撫她？大家對我的能力也未免太有信心點了吧？

我理解媽媽的想法，快速道別可以減短小孩離情依依的痛苦，而且上課是最好的理由，小孩就是要卡在這裡不能全家使壞，這樣大家痛苦的時間最短。所以我就是那個十八班武藝都行的老師，家長覺得我什麼情況都能處理，今天是要學琴呢？還是要心理輔導？是輔導小孩呢？還是輔導大人…

我就坐在那，陪孩子說話，直到她停止哭泣，還確定了她今天也學了一些東西。最後還多陪她十五分鐘，因為實在不放心她講幾句話後又想起媽媽，然後放聲大哭的模樣。去哪找我這種善良天使？

一箱箱的漂亮口罩，是自我療癒的最佳工具！

我的燒腦生活，也難怪每晚九點就想躺在床上，這些包羅萬項、五花八門的新鮮事看的我自己嘖嘖稱奇！

眉眉的高中生活，開始有漸漸脫離疫情的「眉目」，電視劇中常看到的「亂演」劇情，又開始在我們生活中上映。

美劇最常演的高中啦啦隊，隊長一定是漂亮又會跳舞、而且極受歡迎的女王，隊員也清一色是在校受歡迎的學生，我在背後苛薄的形容，就是一群漂亮而無腦的女生。可這話絕對不能對外說出，最近的美國，歧視這頂大帽什麼都可以冠上！

眉眉的高中生涯，當然也少不了這無腦啦啦隊活動。我笑，從甄選開始就是戲！一開始當然是想參加的女學生都可以去學跳舞，大家學會後，就要淘汰一些人，整個高中四屆最後只留二十個女學生，舉凡學校有球賽，啦啦隊就是要在操場上跳舞、疊羅漢、前滾翻後滾翻、炒氣氛的那一群。

根本是一二三木頭人的眉眉興沖沖的也去甄選，她真有喜歡跳舞嗎？我非常保留！可是她一點不怕在人前的表演，而且為了和朋友一起唱歌、跳舞、練習…她可以相當奮力。人緣一直很好的她果然被選上！我沒有太意外，那群受最歡迎的朋友們當然也都雀屏中選；而一些真會跳舞可是比較不受歡迎的女生，他們管叫在校社交層級落後的人，就是被刷掉的那群。我覺得，美國的高中生活其實非常「現實」也很「寫實」了。當然，和電視上演的一模一樣！

為了這可以秀出社交地位的活動，這群身材佼好外表出眾的年輕女生，除了練習再來當然是買衣服！父母就像他們的提款機，啦啦隊衣服全要自掏腰包，然後僅穿這幾次。明年若還續留隊，得再換別套制服。這樣每年啦啦隊員才會維持美麗青春的氣息，讓人耳目一新！

開始慢慢每個人都拿到駕照的同學們，森林小鎮充斥著不太會開車的新手駕駛，這些孩子總要從附近道路開始熟悉，下課後，有駕照的同學載著眉眉，買衣服去！

她們玩的不亦樂乎，我這媽看的心驚膽跳。

換上和電視上一模一樣的啦啦隊服，我看的好笑，果真一看是可愛又無腦！

這天，眉眉怒氣沖沖，衝進家門就開罵，「這些啦啦隊負責組真的很不行，我們都練好買好衣服了，今天忽然說叫大家衣服全退掉，要重新買。哪有人做事這個樣子的啊！說買就買說退就退，大家都吃飽沒事嗎？那退的這些錢還要扣手序費，算到誰頭上呢？還有，我們都練好的舞段，今天又說全部要換掉。所以本來說每週練習一次，現在改來改去變成這星期要練四天。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了，我不確定我有空和他們這樣亂搞！」

太好了！我的女兒總算比他們有點大腦！分的出誰做事可以，誰做事不行；哪些做事方法可行，哪些不可行。

我笑也說的明白，「有些活動，都是聰明的同學參加，你自己也知道，這些活動參加的同學都不是那型，做的事情不一樣，人也不同。她們就真有時間可以改來改去、每天去逛街買衣服啊！你可以想一想明年還要不要參加。今年就把它做完吧！反正還是可以學到許多從沒有過的經驗。」我們是不半途而廢的家庭。

「然後媽媽你知道嗎？他們做事真的亂七八糟！今天所有的人都自己開車到練習場，所以停車位不是很夠，蘇菲有跟大家說如果有人要先離開，可以告訴她，她覺得她的車子和別人停的太近，大家很難進出。」蘇菲一直是個神經質的小孩。

後來史黛拉要走時，蘇菲立刻說，「我去移車。」史黛拉很有把握，婉謝，說她們可以，後來蘇菲就沒過去移車了。

結果，我們繼續跳舞沒幾分鐘，就聽到超大「碰」的一聲。一聽就知道車子撞到了！蘇菲立刻衝出去，果然，史黛拉撞到蘇菲的車！

蘇菲氣的臉都綠了！她說史黛拉也沒有下車查看，連車窗都沒摇下，蘇菲上前敲她車窗。史黛拉也沒露出抱歉的模樣！

我們夫妻聽的津津有味。電視亂演的無腦劇是真實人生耶！

「那你在這件事裡學到什麼呢？」我是無時無刻都在教育小孩的母親。

「我以後一定會把車子停的離他們大家很遠。寧可多走一點，我也不要和他們停太近！」宇眉說的肯定！

這些，真的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小碰撞、小爭執，生命中我們誰不用遇見？美國高中和我自己的高中生活最大的不同，就在我覺得他們的高中生完全已開始現實生活的實習，這和我在台灣的感覺非常不同，也和我在這裡的台灣朋友、教育孩子高中生活非常不同。我們台灣人，給高中生一個「學生生活」，不管在台灣或美國教育孩子，都是同樣的方式。所以我們的孩子比較晚熟，可能念完大學他們都還是在過「學生生活」。

（上個暑假照片都還沒分享完，下個暑假又要到了！）

美國人教育小孩幾乎是15歲開始就是獨立個體，念大學後和父母的相處方式便是成人與成人，而不再是父母與子女。某種程度來說，我覺得這種現實生活的實習，是非常棒的經驗，孩子在真正出社會之前，已經對社會現況略知一二；但許多時候我對這些無腦外國人這麼早就開始停止認真學習，也認為是一種損失。一旦開始享受這好玩的花花世界，孩子很難再專心回到「學習」這事上，不管是學業或知識的學習。

確定的是，這群看似早熟的孩子，還是有非常幼稚的一面。

週日我起個大早，因為九點開始第一個學生。親愛的老公一臉狐疑，「我們的車上有份神秘禮物，一包餅乾！」

「一定是眉眉哪個調皮同學放的！」我想也沒想。

眉眉的同學調皮搗蛋，沒想到我家這個電腦冠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父女兩趴在電腦前，一遍又一遍著看著家裡自架的攝影系統，硬找出兩個調皮的兇手！同學們對我們這一家，佩服的五體投地！

1-

其實紐約人是非常堅強的！

和許多地方相比，紐約雖然過去一年的疫情極為慘重，但紐約客並沒有放棄在困難中繼續生活，學校除了一開始的三個月關閉，接下來2020秋天的學年度是開放讓學生到校上課的。即使零下低溫，學生們仍盡可能被鼓勵室外活動、甚至吃中餐。

是的！我們非常辛苦、勇敢、幾經波折才能讓孩子們正常上學，不是像外界所想，紐約客全在家舒適工作、上學！

氣溫回到零度以上，學生的活動不用綴述，可以想像只是加倍多彩多姿。

雖然我常瞧不起宇眉沒有我的獨立堅毅性格，但有時她披上戰袍還是讓我大開眼界。

被程式老師拒絕12年級上AP電腦課的她，直搗黃龍。 自己送了e-mail約學校排課老師，面對面討論她的困境。我只能說她的講稿不卑不亢，不在場的我聽的是她的轉述。

基本上她讓學校知道她今年選程式課的理由，和明年打算選電腦課的計劃，也告訴學校她不想讓老師為難，因為我們家和老師嚴格說起來還有另一層朋友關係。她只是希望，學校可以開啟討論，讓她有機會可以照著自己的方式選課，而不是直接拒絕學生，只因為這兩堂課會有一些重覆。宇眉認為自己願意花時間重覆學習，那些時間她不覺得浪費，反而可以把電腦程度基礎打的更堅固。同時她也提及，自己可以了解和體諒，如果學校和老師討論之後，還是覺得不可行。

負責的老師完全聽懂宇眉的訴求，很清楚的告訴宇眉，她覺得宇眉講的極為有理，她會把這事上呈到系主任，討論過後她們會給宇眉一個答覆。不過，沒有人有辦法給宇眉任何承諾！

(和師大附中的同學們玩遍台灣)

幾個星期過去，宇眉收到一封鄰居老師的來信，大意如此。經過討論之後，學校決定開放讓宇眉選下學期的AP電腦課。宇眉樂的跳起來！我想，學校、老師都看到也讚賞她的不放棄。我心裡覺得，他們應該還感謝和佩服我們做家長的不介入，及讓孩子自己處理事情的態度。

就我了解，森林小鎮的許多家長、即使是我的好朋友，有一大群父母的態度我非常不以為然，眉眉說美國人的說法是「幫小孩舖路的父母」，和直升機父母意思差不了太多，直升機多在上空盤旋，而舖路是跳進孩子的生活裡，舖好一條平穩的路還要確保小孩不要不小心走到路「外」去。而且小孩要是一有什麼不順心的事，這些家長立刻電話或者人直接衝到學校。例如Fifi的媽是我的好姊妹，她說Fifi選了一堂比較不難的英文課，因為她希望可以輕鬆拿到高九十幾分，秀在成績單上有助於大學申請。結果老師只給Fifi 九十二分。Fifi的媽二話不說，衝到學校找老師理論，理由就是我女兒選這課就是為了要拿高分，結果你給她這種分數？

這些愛護子女的美國人父母，我真不知他們是腦袋壞掉還是美國人說話就是直來直往不經大腦。這樣的對話你要老師怎麼回？或者這樣的處理態度對你的小孩有什麼幫助？

最後老師只冷回，你女兒要拿高分她得更加努力。那九十二也沒有因為媽媽的爭取變成更高的九十幾！

我是個可以放手的母親，雖然我自己就是個戰神。但我主張父母對孩子的事應該儘早放手，讓他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還有學習怎麼處理事情。學校是最好的學習環境！他們的工作本來就是教育，孩子可以在學校裡犯錯，從錯誤中學習；孩子也可以在學校學到和同學老師、長輩溝通， 比起出社會後完全不懂如何和同事老闆相處，早點開始學習我實在看不出哪裡不好。校方大讚宇眉，明說這堂課是她自己爭取來的！

同一天，女戰神收到另一堂今年AP課老師的信。大意在說，「宇眉的學習筆記做的另人刮目相看，老師想問她能不能讓學校保留一份，做為明年學生的參考？」這不是第一次，宇眉的學習筆記、功課被老師留下當範本，只是，今年特別高興的原因是，這堂課是難度較高的課，同學幾乎全是大她一屆、聰明又優秀的學生，還有一個學生是已經收到哈佛的錄學通知。森林小鎮上次出哈佛生已不知是多少年前了！噢…這我也要驕傲的自我宣傳！哈佛這學生，曾是我的鋼琴學生！所以眉眉高興自己的學習態度和筆記，竟然可以在一班佼佼者中脫穎而出！

她是個懶惰女戰神！我只能這樣說。大部份時候，懶洋洋的態度比較像親愛的老公，常被我這位真實女戰神叮的滿頭包。但，偶爾被激怒時，眉眉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接偷走我的戰袍，不顧一切衝向戰場，為自己而戰！

為了躲疫情，在家時間每個人都變多，想辦法讓一成不變的視訊課程有點新意，眉眉很努力在家換教室！再撐一下，眉眉！學校目標四月十二日開始，開放想回學校上課的學生，天天進去上課！

我也很努力在槍林彈雨的日常生活中變化每日三餐，但常常黔驢技窮，煮到不知下一餐是什麼才好。疫情之下最意外的收獲，就是這群共同躲防空洞的好鄰居朋友！一年下來，我們大家手牽起手，共同對抗這難熬的日子。自制的日式餐盒和朋友稍來的茹絲葵快遞晚餐，全是相互支持的力量。

比起多數人的安全泡泡，我們這一家整年下來，室內相聚的人數手指頭算的出，不超過十人。紐約天寒地凍，執行「只」戶外聚會真的需要有相當的堅持和毅力。我很感謝，森林小鎮有許多願意和我們一起受凍的朋友。看似我們運氣特別好，其實我們堅守了許多安全守則在打這場仗，相聚，不是亂聚！

除了小心，我們也讓科學數據說話。紐約去年五月開放抗體檢測，親愛的老公和我，當仁不讓立刻檢驗。結果讓我們相當失望，沒有抗體。接下來八月從台灣回來、和牛年過新年，我也乖乖做了PCR檢查，確定陰性才敢和唯一的幾個朋友室內團聚。陰性報告也不是免死金牌，相聚完還得再隔離觀察另一個七到十天，才算解禁、可以稍微鬆懈正常繼續一般隔離 – – 不室內聚餐 – – 的生活。結果再再證明我們這一年來的居家隔離政策非常有效，即使我們這一家常常出門，也正常工作。

親愛的老公這一年也沒得閒，只要可以他還是進城上班。在家心血來潮時，他會興沖沖從電腦房衝進廚房大展身手，西式鬆餅和我的台灣料理相比，確實較有新意！

這仗一打足足一年，如何在危機中健康過生活，變成最重要的課題。健康，不只是身體外表的健康，內心健康快樂更是困難。我們非常努力在適應全新的生活，也想辦法在生活中增添樂趣。我不喜歡大部份的視訊活動，但挑著參與還是必需。隔離，不是隔絕。劇團的年度拍賣視訊募款會，捐款後的我們有小點心和酒增加晚上的樂趣。

接近尾聲了！我相信！

星期天，是我的工作日。早上九點，我就坐在琴房，一路教到下午。課堂中，電腦忽然跳出眉眉的簡訊，我沒空細讀，可是有時間「撇一眼」。我問自己，「咦…我看到什麼？」眉眉現在不是正在上課嗎？為什麼她有時間傳簡訊？而且，我「感覺」我看到她傳來的是一個打疫苗的預約時間確認信？

我有自導自演編故事的神奇能力，故事只要開了頭或聽了前面，就知道後面發生什麼事。只來的及回眉眉，「跟你的老師謝謝…」再來，我等著聽小姐幸運小故事。

一頭衝進門的眉眉，大聲嚷嚷！「媽媽，我們都用好了！你和我的疫苗時間。」

這，如果還不能算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雀躍的事了？

(打完Pfizer第一劑的開心母女)

親愛的老公與我，完全還沒開始想疫苗何時能接種這一事。我們自以為年輕力壯，等有需要的人都打完，自然會輪到我們。所以，大家努力搶著預約門診時，我們這一家仍置身事外、遵循著我們的新日常守則。

「我進去時，老師正好在預約她們全家的時間，然後，她看著我，說，眉眉你會氣喘，我直接也幫你約一個門診。這是現在紐約剛䆁出的幾個空位，很快就會被大家搶完。我有一個整天在試搶預約的朋友剛剛告訴我，我們才知道的。我先幫你約起來，若最後你決定不想打再取消就好。這事比上課重要很多，我們現在就做。」眉眉說的仔仔細細。「老師很嚴肅認真的講，而且她沒有要和我討論，然後，還說，『你快點跟你媽說，她也是老師，先約一個時間去打。你爸爸看起來好健康，我們幫他想一個理由讓他去打…他有心臟的問題嗎？』」

宇眉說老師直接拿起她手機，和親愛的老公視訊，沒幾分鐘就把我和眉眉兩人的預約都安排好。 所以，下完課的我，完全沒參與這搶預約的過程，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兩個疫苗門診。

眉眉愛我和愛爸爸是一樣的，「那爸爸你呢？你約了嗎？」

親愛的老公不急不徐，「我晚點再打。」

「為什麼呢？」眉眉急著跳腳…

親愛的老公是個好人，雖然他說不出個好理由為什麼不約自己的門診，但我懂他。「眉眉，我跟你說爸爸為什麼不約自己的門診。因為他找不到一個理由說服自己，搶在和第一線人員同時施打。你有氣喘，你是合法第一群人；我是老師，聽起來現在去打也合理。爸爸沒辦法說服自己，他要現在去搶一個位置來打。他覺得還有許多更需要的人。」

眉眉好崇拜的看向親愛的老公。「真的嗎？」

其實我們一家最會氣喘的，明明就是親愛的老公。雖然我常給他氣的火冒三丈七竅生煙，但他的溫和和善良是無人能及的。我緊緊的抱了一下親愛的老公，「沒關係，很快你就會打到了！」

我總鼓勵學生，春天來了，我們，已經看到「大地」。

一切都會更好！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語言、文字，才能表達對這群愛護我們的鄰居、朋友的感謝。沒有他們，我們一家真的沒有今天的日子。從便當、到幫搶疫苗約。除了感謝，我只能再感謝！槍林彈雨的日子不會那麼快結束，學會躲子彈，又有了疫苗防護衣的保護，我們一定可以過出更有品質和品味的生活！

住在美國的我們，除了我以外，人生常會有一種困境，但大部份的人可能不自知，今天，你和多少除了先生太太小孩以外的人說話？

有人後知後覺，偶爾發現自己很寂寞時，會想找人說說話。有人不知不覺，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活在關起門來的台灣、只是座落在美國，也許反而是一種福氣？也是因為這種被隔離，所以其實這群台美人，得努力去找出和自己也一樣的台美人相互取暖。

我呢？每天要說的話的人實在太多，所以真的沒有這種困擾。相反的，我有喉嚨要燒聲的困擾。

眼睛睜開第一件事，在泡完那杯咖啡後，就是和台灣家人的聊天時間。親愛的老公總用一種羨慕的眼神，你好多人可以講話喔！

真的！兄弟姊妹、朋友群組，光流覽一輪，就要花上一些時間。如果沒什麼大事，可以開開小玩笑，知道彼此都好，就開始下一件事。但有時會遇到大家有感而發、或生命中的大事例如宇眉小姊姊考高中，過程壓力大、情緒緊張；或者台灣誰又和誰吵架…這就會耗上我許多時間坐在電腦前，陪伴台灣的家人一起度過難關。

小姊姊考試完全不關我們的事啊！但，家人的功能是什麼呢？就是相互陪伴，在彼此痛苦時守護在身邊，說笑也好、傾聽也好、指責一下壓力過大行為走鐘的家人也好…我的早上，和台灣的家人朋友，緊緊相繫！

今天一聊太晚，眉眉十一點的午餐真的來不及準備，但還來的及陪她吃點輕食。「媽你在忙什麼？」眉眉問…

「和台灣家人講話啊！不過，我等一下還有客人要來，所以你趕快吃一吃，媽媽收拾好要去準備見客人，否則下午三點的課會太趕。」我回。

「什麼客人？現在為什麼還有客人要來？」眉眉狐疑。

「一個不認識的人，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我回。

眉眉沒有要放過這個客人，「你可以講清楚一點嗎？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不認識的人要來？」

我給問的好煩！

這人我就不認識啊！去年九月她寫信來問中文課，看起來是個台灣媽媽，但聽完我半小時四十五塊錢的價錢就放棄了。本來說要帶小孩過來走走，可是因為疫情後來不了了之，這種問課的人很多啊，來來去去我哪知道誰是誰？前幾天她忽然寫封信來，說滷了花生，問我們要不要吃？她想拿一些過來。順便看我有沒有時間，也許可以聊個天？明明我自己不吃花生，可是我還是說「當然，我們最喜歡台灣口味的食物！」因為，我知道她絕對不只要請我吃花生，她一定有什麼有求於我的事。兩種可能，一是她改變主意想讓小孩上課了，（我很懷疑她會忽然改變主意，在這種疫情正熱的時候）。第二就是她得了憂鬱症需要找台灣人講講話。

但我真的不知道答案，所以我介紹的很簡單，就是等一下有一個陌生客人要來。哪一個字講的不好了你倒說說？

我反問著宇眉！

她看著我，「你真的好奇怪，什麼怪事都有。不認識的人也要來聊天真是太奇怪！」

所以我真的沒時間吃飽，塞了幾口不餓，就得開始準備接待陌生人。

我大膽猜測，她是需要找人講話所以稍來訊息。打開車庫，我佈置了下午茶桌。

十二點半，這不速之客準時開車抵達家門。我笑咪咪的打了招呼，順道打量了這個子和我一般高、三個孩子的母親。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弟弟在車上睡著了。」

也難怪她需要人說話，連出個門都得扛著小小孩，更何況家裡還有另外兩個。我問，「有時間聊聊天嗎？」我很會為人找台階，明明是她需要聊天，可我得演的像我想聊天。「可以把車停到車道，然後下午茶桌搬到車道車子旁，這樣我們可以顧小孩、又可以有社交距離在室外說話，唯一的缺點就是零度的十二點還是零度！會冷！」

「沒關係！我穿很暖。但，會不會很麻煩你？」她問的很不好意思。「不會！都準備好了！我回的乾脆。泡了一壺熱茶，就這樣，陪她在零度的太陽底下，坐了兩個多小時。超級配合的二歲弟弟在車上哭醒，時間已是下午三點，我的學生立刻要來，我心裡雖急卻仍演的優雅和不疾不徐。她說，「我應該早點回去的，明知道你要工作，但實在捨不得回家。」 

送走了她！我腳步一秒都無法慢下，幾乎是衝進家門，「親愛的，車道上的桌子給你收，我來不及上課了！」我高喊，然後直衝進琴房…

雖然疫情當前，我們和眉眉仍努力和申請大學奮鬥。天氣好的週日，我搖醒眉眉，「走吧！難得不下雪，我們開車去看看學校。一趟要兩小時，所以早點出門，否則天黑前回不了家。」今年，我們給厚厚的雪整整覆蓋了三個月，疫情加上惡劣天氣，紐約的2021年，一點不輕鬆。即使現在沒有實體校園簡介，但看看校區和校外環境也可以增加眉眉對學校的瞭解。我們東奔西跑，連台清交大，都讓眉眉都轉過一圈，還親訪了台大教授，讓眉眉更瞭解台灣大學。

這陌生人的下午茶，只能說，在我們已夠忙亂的生活中，增添了幾分趣味。她，真的只需要和人說說話！而我，不知為什麼，雀屏中選！

換作他人，我不知別人會怎麼做？會在已經排滿的工作日，仍滿口答應陌生人的下午茶？還是會告訴陌生人，今天不行，等我有空的時間你再來送花生？

現在的我，只消幾句話、幾個眼神，就可以猜出別人的言下之意，或者藏在句後的真正心聲。我猜想，沒有幾個人會給她這個選擇，她說平日某天有空，我就平日歡迎她來坐。如果要以「我」的行程為考量，那她永遠都別想上門來聊天了！沒空沒空還是沒空…這陌生媽媽形容我有里長性格，我想到眉眉的一番話。

「媽媽，那天我聽到一個說法，說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員，我就想到你！前一秒還在對我大吼大罵、兇的不得了，下一秒轉頭完全是輕聲細語、笑瞇瞇和別人說話，明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超級會演！」

我想，我絕對演技過人。肯定演的讓陌生媽媽覺得熱情溫暖，她才好意思一坐兩小時！殊不知我心裡根本不想也不用再多交朋友，最好把車道的車藏起來，不要讓森林小鎮的人知道我在家，別再來串門子聊天了！ 我只有講太多話的困擾，沒有沒人可講的痛苦！

我在抱怨我的不速之客嗎？我在感嘆每天都是不快樂的事所以我捲在沒能呼吸的旋渦裡嗎？不！我沒有！我在讚嘆自己，雖然忙碌，卻仍然樂於助人；我在分享，雖然做的事情不見得是自己的首選，可是我享受助人之後的心滿意足。人生在我們的年紀，早不是可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我們有社會責任、有教育責任、還有讓自己快樂的責任！

天黑落幕時我疲憊不堪，但，對於自己做了一件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大好事，心頭，只有一片暖。

昨晚，親愛的老公和我看了電影，孤味。

他時而大笑、時而冒出簡短評語，「台南的故事！」、「和你講的話好像！」、「怎麼和你們家都一樣？姓陳耶！」

劇終，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這是一部好電影。你看的時候，有感動的哭嗎？」

「會啊！有些畫面會流眼淚。」

我平靜的看向他，「這故事和我們的很像，可是我哭不出來。」

我想，這故事和很多台灣人的經驗都很像，太多的不講清楚，太多的粗糙，太多的糾結。和我，最像的部份，就是電影簡介，『形同陌路的父親過世後，這家人既要面對他的離去，還要處理他在離家人生所留下的餘波。』

這，「曾經」是我人生最困難的一部份。爸媽本是另人羨慕的一對，我也有過無憂無慮的十八年。結果，因為爸爸和媽媽的兄弟一起做生意，最後吵架拆夥收場，媽媽選擇了兄弟，爸爸離家自立。雙方自此變成恨之入骨的仇人，媽媽家人把媽媽的生病一股惱全推為爸爸的錯；爸爸也把自己被掃地出門全怪為媽媽娘家的錯。聽起來完全和我無關不是嗎？為什麼上一代的仇恨，要延續到我們身上？為什麼我跟了媽媽「娘家」長大、二十幾年都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最後，在我父母都往生後，我要被娘家的長輩辱罵，「你們姓陳的…」我小小腦袋裡，一直以為我是跟你們姓的、以為我是你們的小孩。我不是很懂，你們討厭我爸，為什麼要順便討厭我？為什麼爸媽過世後我忽然變回，姓陳的？

「討厭」二字也許不很精準。應該問，為什麼你們要把對我爸的怨懟全部轉移到我的身上？

許多事，那時我不很懂他們怎麼想，但我很懂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傷害。在他們對我惡言惡語時，沒有人想到，我，其實只是他們的下一輩，不是那個和他們吵番天的當事人。

姊姊從小是嬌弱的公主，又以膽小聞名，所以，沒有人會惡形惡狀對待她，這樣太以大欺小。

 

妹妹就是老么，到了四十歲還能拿紅包的么女，全家上下、幾十個人全把對媽媽的愛轉移到她的身上，她明明是戴假髮的爸爸，卻沒人會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們姓陳的…

我呢？長的既不像我爸也不像我媽，媽媽總說我像自己。十八歲開始，我就是那個和媽媽相依為命的壞女兒，看起來整天和她吵架，可是我其實是媽媽最好的朋友，我想，說我是她人生後期的支柱一點都不為過。為了媽媽，我和緣淺的父親吵了一輩子，三十多歲還在餐廳大門演出挨耳光的家庭鬧劇，精彩度沒有輸給孤味。我以為，自己的一輩子都在為母親而戰，自己理所當然是，媽媽家的孩子。

（我十八歲）

我的故事和電影最像的一部份，就是和我除了血緣沒有太多情感的父親過世後，我們姊妹還是得站出來，頭七、上香、折蓮花、告別式…這些我最少也最不願去回味的畫面，全被孤味翻了出來。

母親走時，我三十一歲。父親離開時，我也不過三十六歲。兩場告別式、靈骨塔、訃文、過程…點點滴滴，畫面就像刻進腦海裡般，怎麼都忘不掉。母親的後事，我夾在父親和娘家的戰爭中，從心跳監測機器的「嗶」聲揚起，我的眼淚和心就被那嗶給關上，沒時間沒力氣也沒權利悲傷，大人們忙著翻出心頭舊恨，張牙舞爪的衝向我們姊妹，我們明明和你們一樣悲傷，你們失去了妹妹，你們很痛，我懂，但，我們失去的是媽媽，沒有比較不痛。

完全沒有選擇，我只能張開雙臂，擋在姊妹和孩子們的前面，沒有人想當一個戰神，如果可以不要的話。我只想放聲大哭，專心弔念母親。

媽媽離世到告別式，我，竟沒掉過一滴眼淚。那時，我才三十一歲…

第一次知道，人的仇恨是那麼無知，卻也那麼的鋒利，我的姓就是原罪，所以失去媽媽的我們要體諒大家失去妹妹的痛苦和傷心。那，誰來體諒我失去母親的痛？爸爸在媽媽過世後的處理更是無能到了一個極限，一走了之，人立刻飛去大陸，留下一堆爛攤子和就是不簽字離婚的婚姻。從牌位到靈骨塔到告別式，台灣不可思議的傳統簡直把我逼到崩潰邊緣，爸爸不參加告別式，可是名字一定得放在訃文上，因為沒有離婚；也因沒離婚，所以媽媽過世後不能回娘家靈骨塔…。這些在我眼裡全是人製造出來的愚昧規定，根本就是刁難在世的人。我們只能默默承受一切，上一輩留下來的愛恨情仇、上幾輩留下的繁文縟節，還得收拾我們比任何人都深刻的喪母之痛。

所以，我人生最醜的一天，獻給媽媽的告別式！那是我第一次，痛、忙、悲傷到…忘了要把自己打扮美麗…但，那一刻，我終於有時間，哭…

父親離世時，好奇怪，所有的新仇舊恨又再一次被翻出來。為什麼你們的敵人死了，你們不好好慶祝便是？為什麼你們的敵人死了，你們要再把他的孩子拿來重新恨一次？

母親的離世教會我放下，面對父親難度更高的後事，夾雜在幾十個人的情感糾結，高金額的財務狀況，父親也有了新伴侶，我又一次披上戰袍。那些養育我的再生父母們，再次被仇恨矇上雙眼，不知為何的，硬把我往死裡打。直到現在，我還是沒能想通，為什麼他們不是舉杯慶祝而要忙著移轉仇恨？

我被撕裂著。沒有媽媽的保護這群人像失心瘋般，用盡全心踐踏他們敵人 – -的小孩。明明，他們的敵人已經入土。

這次，我記得上次的教訓，雖然心靈千瘡百孔，但每一次作七、捻香、告別式，我把自己打扮如電影明星，太陽眼鏡、黑色但時尚的衣服，我只能在殘酷的被虐待中小玩一下自己擁有的唯一美麗。

兩次的生離死別，我學會了許多事。人不會因為歲數增加而增長智慧，如果不努力學習放下、看淡金錢名利，終其一生在表淺的功名利祿打滾之人彼彼皆是…我渾身是傷可是我看懂了無知和仇恨只會消耗生命和孤立自己。無法改變和教育上一代，可是我可以用我的故事教導下一代，不要讓仇恨主宰生命，它讓人看不到人生的美麗和溫暖。我也不再做無謂的口舌之爭，除了當下出口氣的爽快沒有一分一毫的幫助。我也不延續上一代的仇恨到下一代，你們對我的壞我再拿去對你們小孩繼續壞，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的故事太過糾結、太過傷痛，曾經，我給一切深深擊倒過。所以，看著孤味，很是感動，卻哭不出來，只是重新咀嚼一次人生。

選擇披上戰袍，是為事情的圓滿而戰，不是為新仇舊恨而戰，我的人生沒要再花任何一分力氣去繼續他們的恨，所以，不回嘴、不回防、不吵架。看起來，任人宰割，其實，是三十多歲的我，就學會了，放下。我懂，大部份的人成天在說，人生就是要放下。可是，真的放的下的，少之又少。

放下，所以我從三十一歲開始，專注在自己的人生，你們要攻擊我也好、討厭我也好、生氣我也好、罵我姓陳的也好…被亂罵時委屈的眼淚擦乾就好，轉身我仍要去愛我親愛的老公、兄弟姊妹和那一大群孩子們、教我的學生、賺我的錢、欣賞我的森林小動物，我就是要用盡全力享受人生。你們選擇用恨過生活，我選擇用愛過日子；你們選擇寂寞終老，我選擇被愛包圍；你們選擇記恨然後糾結，我選擇記取教訓然後放下。

你不會知道，自己張牙舞爪時的面目可憎。可是，我知道自己心平氣和時，鏡子裡的美麗和溫暖。

美國有句話的大意是說，在你裝滿的盤子上放更多東西…

我覺得這句話非常適合我的人生。

很多人會說，是你自己的選擇；或者是你自己的個性。是，也不是。例如，生在一個大家庭，不是我的選擇。可是因為生在大家庭裡所以我有比正常人多的家人要連繫，也所以有比一般人多的雜事要處理。因此，我們這種背景的人多「比較」不怕麻煩、也願意放棄一些自我，因為我們從小就是這樣被養大。許多人生無傷大雅的小選擇，我會以讓大家開心為優先選項。例如，若只為了我「自己」口腹之慾，我絕對不會向學生買蛋糕然後把行程搞的亂七八糟。不過，我也不會天天把自己的口腹之慾排在第一順位，為別人做點好事的念頭很容易上我的選擇排行榜。

所以，我的盤子常「被」裝滿。只是大部份的人以為是我自己裝滿它。我想，大部份的人不知道「被」裝滿的意義。

週休一日的我，常常好想，那天，沒事做。但，身兼一個媽媽一個太太一個老師一個好朋友一個大家庭出生的我，唯一的那一天永遠被占滿。

親愛的老公是隻模仿貓，總在我身上學去怎麼和朋友變成莫逆之交的寶刀。這天，他走向我，「明天是朋友五十歲生日，我想給他送東西去。」

「當然好！我們可以跟餐廳叫一個餐點，然後你送過去。這樣一石二鳥，給餐廳好朋友添生意，又給你朋友送心意。」我的腦袋非常快，所以疑難雜症很容易上門，每個人有問題第一個找我。

撥了兩次到餐廳都沒人接，親愛的老公開始找備案。我的雷達很是發達， 肯定哪裡不對，否則餐廳怎會不接電話。簡訊立刻傳了過去，「一切好嗎？」

所以我說我的盤子是「被」加滿的，若不是親愛的老公生出送生日禮物這一物，我怎會沒事傳簡訊給餐廳朋友。秒收到好友的回訊，店裡有員工接觸確診者，我們打算停三星期隔離。但餐廳裡有一些備好的醬和菜，你要不要幫忙吃一些？丟了好浪費。

老天爺！我們家吃飯很少用醬，但我實在不忍拒絕已萬分沮喪的朋友，完全口是心非，「沒問題！什麼時候你整理好我就過來拿！」

莫名其妙的，我的冰箱被塞滿得快吃掉否則會壞的食物。

眉眉開冰箱要拿食物給滿滿的醬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東西？」我把故事說了一遍。她也是精，「我同學都好喜歡他們家的醬耶！」

那好，我們把這些東西送一送。我眼睛發亮，開始分醬分菜。結果我像發送食物站，把餐廳的東西全送給森林小鎮的大家。餐廳好開心、大家也好開心。我呢？好好的一個星期六全在忙這堆菜和醬。

還沒完呢！別人家的孩子怯生生的問，「阿姨，如果你方便有可能來機場接我嗎？我星期六晚上的飛機到。但，不方便沒關係的。」

疫情期間，沒人想搭乘大眾運輸。美國很大，機場也不在我家旁邊，孩子也不住在我家旁邊，所以一趟出門接送機，隨便要好幾個小時。最倒楣的要算親愛的老公，他盤子很空，可是我吃不完的全往他那倒。

四十五歲的我們，早就是「長輩」了。接機一事對我來說，不是只是「機接」，我就會去算孩子的肚子，那他一定沒吃飯。回家後三更半夜，明天也沒飯吃。為了這一趟接機，我還跑了一趟食物採買加晚餐，順便把孩子的冰箱也填滿。當然，沒人叫我做這些，只是，我就是會做。

好不容易送完醬送完小孩回家，親愛的老公和我終於在大半夜，開車往回家的路上。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星期天早上我得早起上班，好累啊！」電話響了，充滿抱歉的聲音，「阿姨，我的手機好像忘在你車上，對不起…」

我的眼睛一定瞪的超大，幸好孩子看不到。又一次的口是心非，我用一派輕鬆的口吻，「沒問題！我們幫你送回來…」

這，就是我的週休一日行程。我沒有抱怨，因為我懂，這種「拜託」只會發生在最親近的朋友身上，偏偏，我是那個和大家都親近的人，所以，我的天天，都在被拜託！誰有那麼多親近親愛的家人朋友整天在相互拜託相互麻煩？

而且我有精神潔癖，只要能用的東西，我都想讓它物近其用，否則直接把不吃的醬扔垃圾筒，不就結案？省時又省力。但連買來用了幾次的洗衣籃，我都費盡心思找新主人。放在我家真不會怎樣，只是我家比想像小，洗衣籃一放我就覺得沒地方走路。裡面是可以收東西的！可我覺得新家更是首選。

又如，地下室翻修後，置物架完全沒地方可以放，明明沒值多少錢，我就是不喜歡直接把東西扔掉，整天期盼有緣人出現接手這個不起眼的小家俱！

最後，這些東西全被我找到新主人，只是，為了要把這些東西送到朋友新家，親愛的老公一趟得開兩小時，來回又是花掉我們一整天。為的只是朋友開心省了買小家俱的錢，我也心滿意足沒浪費地球資源。其實，直接搬給垃圾車載走，絕對是最省時省力之舉。

我的盤子，沒有很大，可是被堆了老高。許多人說和朋友交往要去蕪存菁，時間力氣花在自己身上就好。是，也不是！人際關係不只是人際關係，它常也是人生際遇的鑰匙。我們不會知道，什麼時候需要什麼關係，來幫忙，我們的人生，才會順利度過。大部份的人選擇，有需要時再去找關係，殊不知平常不經營，需要時就「沒關係」。所以我整天接到求救電話，有沒有認識的律師？有沒有認識的醫生？有沒有認識的會計師？

我有！但，這些人不是你朋友，他們不會幫你像幫我一樣。

也不是為了「有關係」才經營人生。花在別人身上的心思和精力，簡單說來就是可以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生活的格局不會僅局限在小小家庭裡，你的故事說的口沬橫飛別人卻聽的興趣缺缺；生活視野也會因為往來朋友的不同閱歷而打開，看起來好像整天都傻氣的的「多做」，別人全是精算過只花在重要朋友身上。其實，豐富的人生經驗，才是唯一能被帶走和遺留下來的，也是我們走這一遭的真正價值。

我的過年最大挑戰，就是如何在沒有放假的工作日，上菜！

親愛的老公和我相比，工作有彈性多了。牛年的除夕夜在星期四，是我每週最晚結束工作日的一天，八點才上完最後一個學生。

親愛的老公其實是愛煮飯的，只是他「只」喜歡心血來潮的煮飯，不喜歡被安排好哪天、哪頓飯是他的工作。所以，如果我想依靠他來吃飯，只有喝西北風這幾個字可以形容，時而有餐、時而餓肚的窘境。

因為今天是除夕，我很早就「拜託」親愛的老公，可以請你六點半上菜嗎？我的課與課中間好不容易擠出半小時可以吃年夜飯。他有著可以大顯身手的期待。

五點四十五分，穿著像熊一樣才能在零下好幾度上課的我，從車庫衝進家，「快，我五點四十五分網課也在琴房開始…」我的生命，永遠都是一個跑字！

琴房的視訊鋼琴課文明多了，有暖氣可吹，有漂亮的鋼琴可彈，我總坐在平台鋼琴前問著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虐待自己給這些學生上冷的要命的實體課呢？

想著想時，時鐘一下走到六點二十，廚房沒半點動靜。我安慰自己，應該是大廚趁我還在車庫上課，已把年夜飯做好。再十分鐘我們就可以吃飯了！

騙自己是沒有用的！一會兒我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從二樓衝下來，親愛的老公緊張的口氣對著眉眉，「慘了！我忘記六點半要吃飯了！」

我坐在鋼琴前，無奈的嘆了口氣！到底是如他說，是我對他的標準太高？還是如我說，我的標準很簡單，只是你永遠達不到就怪我標準訂太高？

六點五十五分，我只能桌上有什麼就先吃什麼！五分鐘年夜飯…

為了疫情之下的過年，我們多花了不少力氣。和小君夫妻兩人相約，大年初一星期五入住我們森林之家。安全起見，高風險族群的我特別算好時間先做檢測，朋友一直是居家隔離模範生，加上已有抗體的雙胞胎，我覺得我們已盡全力做好防疫，若還有人不小心被傳染也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

大年初一，我還是得工作到晚上六點。怎麼讓晚餐準時上桌，絕不是像親愛的老公那種，心血來潮之人可以變的出來。

沒有捷徑，就是兩天前得開始煮飯！

雙胞胎做了牛年蛋糕，小君備了烤鴨！一群人一起在家吃飯，火鍋、香腸、烏魚子、年糕…真的很有過年的感覺！

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做檢測，除了安心吃團圓飯，今年，我還給自己一個大挑戰。對！到底為什麼要一直挑戰自己的極限？我真的不懂！

疫情之下的森林小鎮，我們大家相親相愛，所以，在這麼嚴峻的時刻，要用愛和更多的付出，相互支持度過難關。我決定初二要包水餃、做年菜送給附近的鄰居好友！沒有百之分百確定自己「陰性」之前，我還真不敢這樣大張旗鼓的送飯菜！我的小心和嚴謹非常出名，新年送愛變成左鄰右舍一起期待的大事！這就是我牛年新年大挑戰！

小君最倒楣，好好的過年變成童工一枚。男人也沒得閒，先把路剷開才能雪中送飯！

這張看似親愛的老公在掌廚的照片，真的別給騙了。他只是剷雪的中場進來偷吃水餃，大廚是那笑靨如花的我！

從巷頭到巷尾，扣掉些還嚴格防疫的家庭，十幾個飯盒少不了！

要煮給很多很多人吃飯，是一門學問也是藝術，還要有過人的體力。我們忙了初二整整一天，從包到煮到送，把小小的台灣過年，分送給森林小鎮。

這麼有愛又辛苦的一家，絕對值得開一瓶車輪牌鮑魚犒賞自己。過年，一定要吃鮑魚才有年味！這奇怪的傳統不知哪兒來，可是我愛的不得了！噢…車輪鮑魚罐頭之天價，愛吃如我都覺得有點心驚了！但我還是老遠從加州訂來絕不可或缺之年味。

初三，小君夫妻給我們折磨了兩天兩夜，終於準備放人回家。我一點沒客氣，不如我們帶宇眉參觀一下你們第五大道的家吧！眉眉大驚，「媽媽你不能自己邀請你自己…」

唉呀…大家都這麼熟了，雪也剷了、餃子也包了…我臉皮世界無敵厚！

交到壞朋友不過就這麼回事。不只過年得來森林之家做家庭食物分送工廠，還得被我們黏著回家，硬生生的再做一頓熱騰騰的炒飯把我們餵飽後才有辦法把這家人趕回森林。

初三，我們這工廠再一路忙到晚上，今天的送餐範圍更廣，一路到曼哈頓去。送完最後一個飯盒，我已有種腳抬不起來、全身不是自己的疲倦感。人家的過年享受團圓，我們的過年代工團圓，送暖送愛！

非常非常…累。但，不知為何，在家過年，是我人生順位的永遠第一。我沒想過，可以去別人家過年；也沒想過，可以不要過年，反正大家都說在美國過年一點都沒有氣氛。我的小腦袋中，從搬到這裡的那一刻到現在，想的都是怎麼讓我們這一家，在半個地球遠的森林裡，還是能夠享受台灣同步的過年，吃著我們台灣味年菜、拿我們台灣版的紅包…。現在，森林小鎮跟著我們一起過年的感覺，已經不是能用言語形容的了！

最讓我開心的是，眉眉完成了四小時、東南西北的一雀麻將，終於，媽媽把一身武功，盡數傳給了她！

累了五天，我倒在床上，動也不能動了！

祝大家     牛年行大運！身體健康，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