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問我,你媽是怎麼教你們姊妹的?為什麼你們三個姊妹可以都這麼努力工作?然後相親相愛、完全不計較?她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放眼看去,不管台灣還是美國,似乎每個家庭裡都有一個、二個或幾個不事生產之人。不同的是,美國人一人一家觀念甚篤,小孩十八歲後就是自己一家,父母沒有養小孩的觀念,每個人各自負責。也許因為如此,所以我們台灣人總說,外國人沒有家庭觀,好像我們台灣人比較重家庭一樣。
其實,我自己兩邊生活的觀察和想法,覺得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對我來說,台灣不工作是好命的觀念根本害慘了「每一代」。對上一代的父母來說,他們以為可以養出不用工作的小孩,表示他們的成功,因為他們可以供小孩衣食無缺的生活,甚至還有阿公阿嬤會告訴孫子,你一輩子都不用賺錢也夠花,因為我們留給你很多。還有一種我覺得比不用工作是好命更可怕的觀念,是兄弟姊妹要彼此照顧,有能力、會賺錢的人,要負責照顧沒有能力工作賺錢的人。那也許是好幾世代前農業社會的寫照,但這觀念肯定是現在工商社會的家庭殺手。
這麼說來,努力工作的人活該倒楣?不小心比較會賺錢的人就要負責其他兄弟姊妹的生命?這種觀念下誰要自認我是有工作能力的人?是不是只要大張旗鼓不會賺錢,其他兄弟姊妹就該幫助我呢?我好難想像這樣觀念下的兄弟姊妹,有辦法真好。應該是一種,千萬不要互相來往的結果吧!
(成大老榕樹美成這樣!我暑假一定要去看…)
西方社會一來沒有誰要照顧誰的觀念,就連先生也不用負責照顧太太,家庭裡一切都是公平的,財產就是一人一半。二來更沒有不工作是好命的觀念,就算你只有本事「打掃」好幾十個家庭來賺錢養家,人家對你的工作態度和精神也是敬佩不已。
台灣人常洋洋得意家庭觀念濃厚,從我懂事以來,就覺得這種金錢混一起的經濟模式只會式微彼此感情,甚至切斷親子關係,靠自己賺錢,才是實在。
有意思的是,我的母親,明明是在和別人金錢混一起的大環境中長大,她卻堅持教育我們三姊妹,每個人都要工作,嫁誰都一樣!我不用她提醒,在她擔憂不已一個輔大中文的學生出社會是要有什麼工作?所以千方百計要我快到美國過水渡金,念什麼一點都不重要,只要告訴人家你有出過國就好的這觀念下,我還沒畢業就有學姊找上門,問我要不要到她公司上班。在一片不被看好的聲音底下,我這花瓶竟然畢業就開始上班?其實只是因為,我從小就教自己,人生不靠別人,想出國,先自己存點錢,剩下不夠的需要靠別人幫忙時,人家也甘願一些。
雖然我是老二,可是念醫學院的姊姊要讀七年才畢業,所以我是家裡最早出社會的那個人,換句話說,二十二歲開始,「紅包」這兩字就在我的生命中消逝!這事到現在我還常掛在嘴上開玩笑,為什麼20個孩子我明明排行17,小到不能再小,卻有一堆排在我前面的人可以多領我好多年紅包?或是排在我後面的到現在四十多歲了還在領紅包?
我不嫉妒也未曾羨慕,本來每個人就是不同的人生!少拿紅包完全沒有讓我心理不平或抑鬱,完全只是一個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實況。
姊姊挾著醫學高材生身份嫁給另一個也是高材生醫生,整個家族開心她榮登醫生娘寶座,再也不用工作,只要負責管帳就好。一定沒人想過,我那神奇媽媽關起家門卻是嚴正警告,「 你要去上班!我把你們辛苦養大、讓你們念那麼多書就是要讓每個人都有一份工作,有能力自己養自己,賺多賺少都沒關係,就是不可以不上班,也不可以在家(家庭企業)工作。」家訓印上我們三姊妹的心,每個人都牢記且落實。
我只能說,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也許是她的人生經驗教會了她,經濟獨立人才有真正的快樂,因為我們的靈魂可以自由,不用看別人的臉色用錢花錢,也沒有誰要照顧誰的問題;誰拿誰的所以誰對不起誰、對的起誰的問題;誰做的多誰做的少的問題。其實,根本是所有家庭問題幾乎全迎刃而解!差別只在,賺多賺少而已。
賺多就花多,賺少就花少,在我看來,這根本不是問題,完全不懂為什麼人可以把我賺少所以賺多的你該來照顧我變成一個話題!
回頭看來,我覺得養出家裡有不出門工作的人,全是父母的責任。當然,我相信台灣父母有千百理由,解釋為何我的孩子要接管家庭企業?個人覺得沒有出去外面被磨練就無法變成一個「大人」,幾歲都一樣。或者,我的孩子身體不好所以無法工作,他不能太勞累。身體好的人難道就可以勞累嗎?完全邏輯不通!真的不是身體不好的人一定比較早死。戴安娜王妃三十幾歲就上天堂,她身體還好的很!
(從很小就開始自己坐飛機到處旅遊的小孩!抱完就可以一腳踢開…)
我也是一個母親,宇眉從十六歲開始就被我踢出門,當褓姆、照顧別人家的貓、教琴、到餐廳上班。還沒開始工作前,我信誓旦旦很快要把孩子趕出門工作,結果好幾個台灣朋友對我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到時你會捨不得。我不是一個嘴硬的人,當下我沒有鐵齒自己會不會不捨,但我打從心裡不知道要捨不得小孩什麼?若我要寶貝她,我大可以說,「她身體不好,對貓狗過敏,不能去照顧貓!」整個森林小鎮誰不知道她是氣喘女王?同學最愛開玩笑,說她這過敏王是吃藥才能去顧貓,結果每個人都來找她當寵物媬姆。去別人家當小孩褓姆也一樣,森林小鎮就是一個動物和人一樣多的地方,誰家沒有狗?眉眉是得帶著氣喘吸藥去顧別人家上班的!我猜想台灣父母大抵會說,「怎能讓她去做?」或者,知道我讓她去做這樣的工作,就會說,「她的氣喘一定不嚴重!」
沒有喔!她一碰到狗,五分鐘內肯定氣喘!
(森林小鎮附近新的野生動物~~我眼睛發亮,超期待和它面對面!)
可是,我說,「你不會死的!吸藥就好!不用神經兮兮,讓身體習慣一下狗毛不會怎樣…」所以森林小鎮的大家都說我是鐵的紀律之台灣媽!
餐廳上班更辛苦!一站三小時,而且是在忙錄的星期五下課後。餐廳老闆一開始也不相信我「捨得」讓孩子去上班,還道我隨口說說,結果宇眉變成模範生後,時不時換他們在放假時,把家裡小孩載到店裡幫忙。到底中國、台灣人把小孩養成手不動三寶、只要會讀書的皇帝四、五十歲還在家當「小孩」有什麼好?是父母想要小孩不長大,永遠依賴自己所以直接教他們宅在家是好?還是父母根本沒有認真為孩子想,什麼才是對孩子最好的?
尾牙便當這麼好!到底為何要不上班?
我那神奇的媽除了把每個人都要工作的觀念傳給我們姊妹,還有一個更了不起的地方,沒有把小孩留在身邊的觀念!
就是要讓你們工作,所以出遠門、離家生活,全不是問題!
除了大學不讓我住在學校宿舍這事徹底前後矛盾,媽媽對我們姊妹的未來,全是持每個人都應該「離開原生家」的態度,絲毫沒有台灣傳統 – – 最幸福是父母和小孩、孫子同住的觀念。
美國十八歲後就得搬離家也是一種基本觀念,你可以暫時繼續「借住」父母家,在還沒有找到一份可以支持生活的薪水前,但教育告訴每一個人,成年後就該各自生活,更不用說婚後。沒有任何兩對夫妻可以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還相安無事、相親相愛,即使是同一個原生家庭也不行。每個人都該是自己的主人,都該學會自己打理結成伴侶的兩人空間?怎麼使用兩人一起努力賺來的錢?誰要洗衣服、誰要煮飯、薪水中的多少該去買菜?多少該付房租?
大家住在一起比較省?恐怕只是養成有人可以名正言順不用工作的最好理由。
尾牙連小員工眉眉都拿到88塊的紅包!
一起開伙比較不麻煩?最後一堆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完全沒有生活自理的能力,煮飯洗衣都沒學會。自以為把孩子無微不至照顧的父母,有誰去想過當這群人活到六、七十歲時要怎麼辦?也許父母有想,所以才會發明,那,別的兄弟姊妹要來照顧這些無法照顧自己的老孩子。完全是把做父母的責任轉嫁給小孩,結果就是害慘了下一代且渾然不知。
更別說任何成人長期生活在一起,都是一連串衝突和問題的開端,因為你的方便其實就是我的不便,很難想像如果我硬把長大後的宇眉留在身邊,我們母女不消幾年就要登報斷絕母女關係的結局嗎?
也許是來自我那神奇母親,也許是二十年來生活在一個凡事得靠自己的國度,回頭看看家鄉一堆明明中年,卻還過著「看似」無憂、只要負責吃喝玩樂的大學生活,我好奇那些父母,如果早知道其實把孩子留在身邊同住生活,不只會破壞親子關係,更扼殺了你孩子美好的未來,因為他們完全沒機會長大,根本沒有未來可言。還會有多少人,會千方百計教育小孩,不用工作有錢花,叫好命;住在家裡,叫幸福的三代同堂?
(不只我們姊妹自己好,小孩感情更好,老公們的感情也好)
我感恩我那雖沒有讀很多書卻有著大智慧的媽媽,她「每個小孩都該工作、都要自己獨立生活」的獨特態度,讓我們姊妹一路走來,手永遠勾的那麼緊。因為,我們誰都不是誰的責任;誰也不是誰的負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空間後,兄弟姊妹有什麼道理不好?誰真的在意口袋裡錢的多少?我們眼裡看出去,只有在大家見到面時的開心、快樂和永遠說不完的話,還有小時候比呆的回憶。
和相敬如冰、根本無話的幾代同堂相比,你比較喜歡哪種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