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宇眉，彈了一手好鋼琴！
我自己，非常喜歡彈鋼琴，從小到大，那種「喜歡」的感覺，未曾感變過。直到現在，難得有機會彈奏自己想練的曲子，那種打心裡的快樂和滿足，都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帶學生和宇眉的過程，我一直堅持自己的感覺，學音樂，最快樂的其實是練習的過程，而不是大家以為，表演後得到掌聲的成就感、或者比賽後得名的感動。那些，其實遠遠比不上，隨時想坐在鋼琴前，沒有壓力的練習。練習時的全神貫注，眼睛看到的只有音符，空白的大腦，輕巧的手指、即使是練習時還不怎麼美好的音樂，在我的聽來都是美麗無比的旋律。全心專注的二十分鐘也好、甚或一小時，絕對是心靈的掃把，不開心的事在那段時間，絕對給拋到九霄雲外。空白了一小時，即使想再找回繼續生氣的感覺，恐怕也只剩七成憤怒。
沒有壓力，才有辦法享受練習時的瑕疵。所以，我不喜歡檢定、考試、表演…美國和台灣一樣，也許全世界都相似，用這些考試來給學生立定一個「目標」。但這些制度，往往變成家長的目標，孩子本身，怎麼會把考試當成興趣？正因如此，多數孩子的練習，被這些檢定和考試，折磨的一點樂也沒有。家長眼裡看到的只剩下個考試的時期和獎牌，真能欣賞孩子每天的音樂之人，所剩無幾。
為了打破這個困境，我的音樂教室，主打不送考試的招牌人人皆知。 可是，我也得為孩子找到練習目標。一年一次的音樂會，是我和學生們大展身手的時刻。孩子們和我把學生發表會，變成「開門音樂會」，鎮上想來的觀眾人人歡迎。所以，每年的那一天，我們街上空無一人，學生和家長當然一定在現場，退休老人們時間最多，每年都來參與盛會，除了和我一樣也愛極了這群孩子雀躍的音樂，和既緊張又迫不及待表演，看著孩子們一年一年的成長，真的是種筆墨無法形容的樂趣。
對於眉眉，我也是和老師說的明白，不參加檢定。今年的隔離，並沒有阻斷這些音樂檢定，換了方式，變成寄影音過去繼續檢定。老師對眉眉提了幾次，「就把你的練習錄起來寄過去就好…」我仍不動如山，一口回絕。
星期五，眉眉上完鋼琴課，走向我，「媽媽，老師又問我一次。她沒有說一定要啦，可是我聽的出來她很想我做這件事。所以我跟她說，maybe！」
當眉眉這樣跟我說的時候，我的讀心術已知道她腦袋裡想的是什麼，她想做這件事，只是她不想違逆我。因為她和我是一模一樣的人，真正不想的事情，就是一個「不」字。
口是心非大概是我從會講話就會的天賦。雖然心裡白眼不斷，我仍平和的接口，「都好啊！你馬上也是要線上發表，本來也是該準備好你的曲子了。如果你不覺得錄影這件事很麻煩、要占掉你一個星期六的話，你就做看看。」
孩子終究是孩子，他們往往錯估自己的能力。
美好的星期六，我們三人一大早就開始安排週六計劃。「我們今天要去紐約市買東西。」我先說。
「我今天有些網路課要上，等我上完課和做好功課，我要錄影。通通弄好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眉眉也提出她的時間表。
這個行程表對我來說，就是「一整天」，「你不一定要和我們去紐約市。我們沒有要做什麼，只是買東西吃和遊車河而已。」我心想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完全沒把錄影一事放在心上。
「可是我想去！功課我應該一點多就會做完，再來錄一下，二點多三點我們就可以去紐約了。」宇眉回的自信。
一個母親最難的就是，放手讓孩子去試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即使我明明知道這事絕不像她幻想的那麼美好。
音樂這一事，只要有壓力，表演就會打折。壓力大時，打個七折都不過份。即使是空無一人的琴房，攝影機一架上去，眉眉的音樂就開始走樣。我躲的遠遠，在二樓收行李；親愛的老公在地下室享受他的大螢幕電影。三點十七分，我傳了Line給親愛的老公，「很快就要哭了…」二十五分鐘後，親愛的老公回傳，「哭下來了…」
半小時過後，我走下樓，走吧！我們去紐約吧！你需要休息一下，回來再練。
眉眉哭喪著臉，「我不會彈了…都記不起來…」
終於輪到我可以發表演講的時候了。「這就是媽媽不喜歡你檢定音樂。因為，整件事就是不好玩，最後，每次都是哭著收場。你想做，也沒關係，可是不是這種說做就做的態度。你需要更多的準備和更高的標準，才有辦法把這件事做好。休息回來，你再繼續。如果不行，就跟老師說我練來不及。」我說。
眉眉對音樂的執著，血液裡流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蠻勁。
「我不要去紐約市了！我現在就要把它用好。」沮喪的臉露出的是一股決心。
音樂要學好，就是要有這種失心瘋的蠻勁。
我也不堅持，她已經大到自己知道在做什麼的年紀了。現在她需要的就是平靜下來，和安靜的環境。
六點多，我們夫妻在紐約市，給抗議警察執法過當、Black lives matter的遊行擱置了。她傳來簡訊，「我要去S家拿東西，她幫我買了點心，本來要送過來，可是我下午在忙，我有跟她說我忙完會去拿。」
我知道，她完成她想做的事了！
就是要有這種彈一個下午鋼琴也不會煩的決心，就是要有這份自己想要做這件事的堅持。我雖然不認同她輕率的判斷，但其實她就是經驗不足才會誤判自己的能力。我是一個願意讓孩子嘗試失敗的母親，而且她絕對可以用她自己的方法，即使我有不同的建議。好幾個小時，我在二樓聽著她的音樂從緊張、到焦慮、再到失望、挫折…我以為她會放棄，真的。
對她這份蠻勁我是肅然起敬的，雖然我取笑她是失心瘋的青少女！曲終，她跳起來拍拍手、衝去關掉錄影機的臉龐，和小時候划雪下來得意洋洋的踢正步，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