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制服年代，我記得同學說，坐上鋼琴前的我，是不同一個人！
我看不到彈琴時的自己，不知道別人看到那時的我，和平常，有多不一樣？
下週五晚上的音樂會，舉凡敬業的表演者都該進入彩排階段了。Trish 邀請我加入表演行列時，離音樂會還有一個月之久，淡淡提及其中一位表演者是合唱團指揮推薦，但她素昧平生、根本不知那位音樂家的實力。「我只聽說，他很厲害！」
雖然平常嘻皮笑臉，但面對正式場合我絕對是最愛惜羽毛的音樂家，更合況舉辦在森林小鎮的音樂會，我這唯一長的和大家都不一樣、台灣來的小鎮名師，絕對不能差正統音樂家一大截。
敢點頭答應參與演出，實在也是天時地利人合。正好百年老厝剩我一人，學生下課後關起門來瘋狂練琴，彈到半夜十二點也不怕吵到任何人，我覺得自己進入一個完全專注的上場表演前生活模式。
對自己的人生要求，我從沒覺得需要是「最厲害」、或「第一名」。這是綠制服年代學會的第一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萬別試著和別人比較，否則北一女三年日子哪裡過的下去？整間學校會讀書又十項全能的美女，數都數不清。但，我相信勤能補拙，除了讀書把我殺了都考不出好成績之外，其他事人生經驗告訴我，只要盡力準備，結果大多讓人滿意。當然，有一種可能是，我只要求過程對的起自己，從不要求結果100分！
除了在家瘋狂練琴，這週開始每天早上九點準時到教堂報到，四手聯彈兩人要有足夠的默契才行！所以，鬧鐘越撥越早，快要回到和綠制服一樣六點多就得起床的年代。
「你知道嗎？那個音樂家到現在還沒跟我聯繫過。我實在不知道下星期的音樂會，他有沒有要上台？」平常溫婉的Trish，雖沒口出惡言但聽起來已非常不滿。
我可以理解她的不安。這事，換作是我，絕不敢放到音樂會前兩週還不知節目表上的表演曲目。但，我不是負責音樂會的人，光忙著把兩人四手在鋼琴上撞來擠去的德布西彈好，就占掉我全部的注意力。雖然兩人之中，Trish才是那位拿有音樂表演碩士學位的鋼琴家，但怎麼練起琴來，我這位鋼琴老師的拍子、表情、和表演方式，顯得靈活和聰明許多？瘋狂練琴、訓練耳朵的準備上台模式，我反倒當起四手聯彈的老師，指揮起這裡我手往那、那個音讓你彈的排練。
過程沒有容易，但好喜歡彈琴的我，每日彩排兩小時以上，坐在鋼琴前不管多久，我從不覺得疲倦。
「實在太好玩了！你覺得，我們可以再加一手聯彈進節目單裡嗎？」Trish忍不住問。
（分不出彈琴和打麻將哪件事更好玩點？）
我瞪了大眼，「我可以先練看看，但目前只能放一首進節目單裡。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回台灣對嗎？這星期我還得進曼哈頓公司，等一下我還有一張offer letter – 錄取通知信要發…」開始數著沒人有興趣、但做到半夜都做不完的待辦事項，不當音樂家、不做鋼琴老師時，我還有另一份不支薪的總經理特助工作，紐約和台灣辦公室不知道為什麼我像走廚房般？紐約CEO、台灣負責人兼CTO的辦公室，不知何時也成了我的辦公室？
願意參加音樂會的表演，我已覺得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瘋子。這時間點沒有無法拒絕再加一首的困擾！「練好玩可以！」
星期四早上，我一樣九點走進教堂，「今天我得準時離開，11點我還要去另一場弦樂重奏的採排當聽眾。」森林小鎮的音樂家們相互支持，我台上台下都有的管區大到讓自己都無法理解。
話才說完，Trish抓著我的手，「你知道昨天晚上合唱團指揮打電話給我，說他們非常抱歉，但朋友無法來參加演出。現在離音樂會只有十天，我昨晚開始加練另一首獨奏…」Trish氣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音樂表演絕不是十天可以準備上場的。
（秋天紐約市的夕陽）
「跟合唱團說請他們多唱幾首。」我開始幫忙想點子。
「他們只來的及練一首。」Trish無力的搖頭。「時間拖到現在誰也來不及練。 我自己本來就有一首獨奏，勉強可以加一首，但來不及再練第三首了，而且我也不想把這場音樂會變成我的個人獨奏…大家都好不負責任，其實那位鋼琴家10月30就寫信給指揮，可是他拖到現在才講。」當然，拖到10月30才告知不能參與的鋼琴家也沒有多對，沒時間練習我們大家都可以體諒，早點通知主辦單位人家還有辦法可想。拖到11月5號才講的指揮更是怎麼回事？我們全是音樂人，誰不知道準備上場「每一天」時間都得算的小心。
（我的琴房裡外都是畫）
「我們發了一堆邀請函出去，因為是175週年慶音樂會，我實在不知道現在要怎麼辦？」六十多歲的Trish無助的模樣，惹的我瘋病又犯。「那我們再加一首吧！」
「你確定嗎？」她像看到救星。「可是我只有辦法練簡單的那一部。天啊！我覺得兩首聯彈我都拿簡單的那部，我為什麼可以對你做這樣的事？」Trish無計可施又良心不安，「你要什麼時候練琴？我不知道你這樣要怎麼辦？」
「我如果答應你，就一定會練出來！節目表先別印，我們再拚幾天，下星期做最後定案。」
鋼琴老師是一份職業，也是種責任，可以換來白花花的鈔票、還可以在家工作，除了一天要講六到七小時的話，真的沒得抱怨。身份換成音樂家時，生活是安靜、不用言語的。但上台面對觀眾，表演者要儘可能練到不出錯的壓力也不是常人能夠理解。
在多重身份、工作和雜事中，我更加了解自己。台前光鮮亮麗的CTW，帶給我的快樂，遠遠比不上，一天好幾小時、全神貫注、安安靜靜的彈琴時間。音樂會只是給了把「我」推上第一順位，一遍又一遍、重覆再重覆、一天得閉關好幾小時、與世無爭的世界裡。
鋼琴前的Ipad的琴譜上，忽然出現小麻雀按門鈴的畫面，36小時進出百年老厝，小麻雀果然承襲了媽媽愛給人驚奇、到處亂飛的獨門絕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