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1 還我自由

自我介紹不很容易,得在極短時間內,讓陌生人了解且留下印象,我是誰?一個班級的學生自我介紹後,能夠記得幾個人?長大後,一個晚宴後讓人留下印象的,又有幾個人?工作場合一面之緣、來去匆匆,誰又能讓誰記得,進而保持連絡、變成朋友?

我想了很久,應該怎麼介紹自己,才能解釋這個,有錢又沒錢的背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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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自一個富裕的大家庭,但,我自己從不是那個,有錢的人;我也從不樂於或自覺可以,向別人伸手拿錢,即使是我的父母。中文系畢業雖沒人看好,我仍選擇投入職場,月入從扣完勞健保,剩下二萬初開始。工作三年後認請了台灣職場,中文系學歷實在不夠讓我賺到自給自足的生活,到美國再念個研究所,好像是沒選擇的選擇。我把身上五十萬積蓄全交了出去,加上媽媽和大家庭每一個人的贊助,終於湊足200萬,讓我有機會完成人稱貴旅學校,當年一學分要價一千美金的南加大碩士學位。當然,念完書,我又一貧如洗,回到身上一毛錢也不剩的從零開始。

上一輩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大家庭經濟模式,也許在上個世代是個完美的共生之道。但到了我輩,也許對許多人來說,大家庭的金山是幸福富家女的光環,可不知為何對我來說,就是孫悟空的金箍咒。我的人生,一直在致力摘除這魔戒,還給自己,自由。

比起其他兄弟姊妹,二十二歲開始除了出國念書這一大項,幾乎沒人再給過我「紅包」。所以,阿姨當時到加州探望表姊,順手給了我一包五千美金的零用錢,我緊記在心。這筆錢也許對那時的阿姨只是九牛一毛,但對付完學費身上就沒錢的我,像天降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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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紅包,我相信早已沒人記得。但,它卻烙在我的心中,像我欠債不還一樣。這些年來我想過無數次,存足二十萬台幣,把這筆錢連本帶利,還給阿姨。偏偏每年我的小額台幣換款,自己花都不夠,根本沒有還紅包的能力,一拖,就是二十二年過去。

這幾年大家庭分崩離析,過去的經濟模式早不復見,剩的是每個人高舉旗幟,自己當年付了什麼?只恨銀行存摺沒有保留,否則現在或多或少可以討些回來?

我們這群大家庭長大的小孩,忽然之間人人都成為受害者。當年歡喜甘願幫忙孩子們付的大學學費,現在全被拿出來說嘴,好像很怕我們不知當年受到照顧。其實,那時我們都只是小孩,上一輩歡喜做甘願受的事,怎麼到現在變成 – – 如果當初沒有我們,就沒有現在的你們?可別忘了飲水思源。

今年,姊姊也萌生念頭,現在她衣食無缺,可以把大學學費,還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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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當然引起相當大的討論,因為它從來不是一個借貸關係,為何現在變得像是還債?

我只能說,如果每個人都可以做的更漂亮,今天,大家庭就不會走到這田地。這從不存在的借貸關係,一路跟著我,從二十二歲就不願拿人手短,到現在仍芒刺在背。一聽到姊姊還學費的念頭,我怎會不知她的感受?我們要的,根本只是還給自己一個自由和解除心裡的枷鎖。

我試著最直接的方式,直接找表姊要她母親的銀行帳號, 果然碰了軟釘。「現在沒有需要,將來若需要人照顧時,我們再來討論。」表姊是除了我以外,會做人排名第二。我嘻皮笑臉,「你知道即使你不給我帳號,我也會想辦法完成這一件事的。」

搬現金一點也不難!且老人家用現金遠比去銀行領錢方便。

我們姊妹和親愛的老公,捧著一疊現金到阿姨家。本來完美的計畫因為家裡還有閒雜人等,錢財不露白,只好暫緩。我演成想喝米漿的美國人,幻想能支開閒雜人,但沒能如願。

阿姨忽然問道,「要不要帶我自己醃的梅子回美國?如果要的話,我等一下去全聯買桶裝的高岡屋海苔,用那個桶子裝給你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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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家梅子多的可以拿去賣,但聽到「去全聯」幾個字,我的眼睛猛的一亮,阿姨肯定以為我的雀躍是為了梅子…

「好好好!我們現在就去買吧!林明宗想買乖乖和零食回美國…」既然支不開閒雜人等,我們把阿姨拖出去講錢事,一樣私人、保密。

就這樣,我們姊妹把阿姨架出門,在全聯上演哭著還錢和哭著拒收的灑狗血戲碼,「這是要給你去搭遊輪的旅費!」終於想到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說詞!親愛的老公非常入戲,推著一整車高高的零食現身,演員們各個破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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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我雖忙著導戲,但還是有空低聲罵道臨時演員,「你是不會拿三包就好嗎?等下我們是要怎麼搬這整車零食去搭高鐵?」

「你不是說我很想要買零食嗎?」他回的無辜。

我其實才是最佳影后,張牙舞爪後轉頭,永遠是溫暖的笑容。

顧不得那車零食,混亂中我在離開前得把那包錢搬到安全的位置,今天這場鬧劇才算圓滿。

我不知道收錢的阿姨,心中的滿足和快樂程度。但,我們姊妹確實變成被放出籠的麻雀們,終於可以自在飛翔。我們還給自己,沒人懂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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