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在Ano 四歲的時候,開始來我們家打掃!現在,Ano 四十多歲…
對於阿桑的離開,我們姊妹的慟就是失去一位至親,沒有少一點的不捨。
星期二,阿桑一如往昔先到公司打掃,結束後才會來我家,洗衣、打掃,然後在我們家吃便當,和Ano 拌嘴是她兩的生活日常…
公司姊姊進辦公室時,看見阿桑坐著擦桌子,這可是奇聞,我們阿桑幾十年來硬朗程度不輸我們任何一人,噪門之大只有親愛的老公可以媲美。公司是四層的樓中樓,沒一會兒,一樓的姊姊們聽見在樓上的阿桑啊的一聲,接著就是跌下樓的聲響。
誰也不知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阿桑怎麼跌下樓梯?姊姊們扶她下樓時,阿桑還有力氣堅持自己的沒事。看她頭上撞出一個大包,姊姊們當機立斷,打了救護車送她到就近的長庚醫院。
檢查的過程中,阿桑本來還有力的雙手慢慢鬆軟,陷入昏迷後醫院立刻通知家屬、同時轉到林口長庚準備手術。不用醫生解釋,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阿桑肯定廬內出血。
腦部手術並不容易,但現代醫學更發達,晚上,阿桑已被送入ICU,重症病房。醫生同時也宣告,病人醒來的機會小於百分之五十。我們每個人都還抱著一絲期望,因為篤信佛法的阿桑是那麼健康,她應該是有機會醒來的那百分之五十。但,我的心裡有一個很不確定的聲音,隔著太平洋的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嗎?對於人生的正式道別,我在父母過世的那一刻,完全學會。
拿起電話,我打回台灣、有機會幫助我們一家完成「道別」這事的家人。「Ano,我知道大家都很忙,你覺得你有沒有可能,找一天幫我們跑一趟去醫院,我們一家三口會在線上準備好,我只需要有一個人,幫我們把手機帶進去,讓我們好好跟阿桑道別…」
這件事,聽起來好容易,卻好困難。
ICU一天的開放探病時間只有早上11點到11點半,進去的人數一次只能兩人。阿桑自己的兒孫和親戚,比我們更急著要進病房。我是要去哪裡生出一個人,大白天不用上班幫我守在林口長庚重症室病房外,跟阿桑家人解釋,「雖然你們不認識我們,可是阿桑也是我們的家人…可不可以有人進去探視的時候,幫忙把這隻手機拿進去?讓我們跟阿桑說兩句話,我們絕對不占大家太多時間,給我們3分鐘就好。」
Ano雖是自營業,但早排了這幾天好不容易喬出,在辦公大樓的點心市集。「我要到星期五才有辦法再去看阿桑…」
Ano事發當時就在立刻趕到醫院,她星期五再去醫院一點也不過份,但,我怕極了自己錯過道別的那一刻。
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遺憾,我不死心的請求,「你可以幫我問公司姊姊,有誰星期三願意去醫院一趟嗎?」
意外來的這麼突然,每個人都手忙腳亂、疲憊不堪。星期二大家全放下手上工作、立刻到ICU報到,沒有人星期三還有辦法再跑醫院一趟。
不幸的消息很快從螢幕傳來,手術後的阿桑再次腦出血,她的兒子們牢牢記住母親簽過放棄急救的文件,不再做任何積極救治。我們都知道,這樣的方向是正確的,但我忍不住悲傷,電話打給西雅圖的眉眉,泣不成聲。「我不覺得我們還可以見到阿桑婆婆了…」
找不到人可以帶我們一家進到ICU,ANO放下手上工作,「星期四早上我自己去一趟!」跨海道別沒有懂技術的人支援,很難實現。聽到Ano更改行程,我強忍悲傷,打起精神站上第一線,阿桑對我們三姊妹的意義,只有我們自己懂。雖然我們只有幾個人,可是晴晴在政大、Ariel在成大、姊姊在台中、宇眉在西雅圖、我在紐約,上課的上課、上班的上班…
我們希望家屬願意給我們3分鐘,所以怎麼執行需要完美計劃,不能進到病房才開始連線、找人…占掉別人的時間在這時刻絕不能發生。穿上許久不需使用的指揮官戰袍,「台灣時間早上10:50,眉眉你的星期三晚上7:50,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我需要你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準備連線台灣,我們的道別時間只有半小時的窗口,可是不知道幾點才排的到我們,前後最多只需要40分鐘,但這四十分鐘我們每個人就是等在線上,等Ano現場的通知。」
雖然我很努力,想出一個讓大家和阿桑道別的方式,可是我不知道,這群人裡誰會真的在線上?我認為「合適的道別」,是給我自己沒有遺憾的句點,但,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想和我做一樣的事。除了眉眉和親愛的老公,我並沒有要勉強別人,但我有心讓姊妹和孩子們知道,我們會盡全力、完成一個體貼的道別。
星期四,台灣早上的10:50一到,Ariel 和晴晴都從課堂中溜出,已在線上守候;宇眉也準時上線;本來已搭高鐵往林口去的姊姊,因為聽到ICU外全是等待的家屬,決定調頭加入我們的連線,現場留給阿桑至親。感動孩子們學到了我 – – 家人第一的人生選擇,全員到齊。「Ariel,Ano 講完後你第一個跟阿桑婆婆講話,晴晴你第二…排好順序,我們的順暢可以省下時間給別人。沒輪到的人麥克風請轉靜音。記著,大家跟阿桑婆婆說話的時候,不要哭…不要讓阿桑捨不得我們!」
Ano除了手機的高科技支援很行,機伶度更是無人能及, 聽到阿桑兒子下錯交流道,慢幾分鐘才會抵達病房,抓到沒人進病房的空檔立刻把我們全員帶進ICU。但第一棒就是媽媽哭戲的嫡傳子弟,雖然努力控制眼淚還是哭腔第一棒,她把鏡頭轉向躺在床上的阿桑,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我們誰還忍的住眼淚?孩子們努力的控制情緒,輪到宇眉更是直接潰堤…哪裡記得媽媽的千叮嚀萬交代。但,我哪能責備她們的不捨?
生死到我們這個年紀,已不是個禁忌話題。面對死亡誰不害怕?
我還沒有面對自己死亡的智慧。但,我努力著「準備好」自己的離開,讓留下來的人可以專注在面對死亡的悲傷,最好不用花任何力氣處理我的身後遺物和爛攤子…
至於面對親朋好友的離開,我想我已經更有能力處理情感和理智,遠比父母離開時更加細膩。三個孩子們結束了傷心的道別後,聽說還認真討論了將來她們的死亡道別,「萬一以後我怎麼了你們也要這樣跟我道別…」
悲傷和忙亂中,幸好我記得錄下最後道別。雖然當下我們全哭花了眼睛,但回頭看影片時卻笑出眼淚。智商過人的姊姊,為什麼可以生活智商同時低於常人?明明Ariel是第一棒,姊姊沒開賣克風自己也很認真的在鏡頭那端說起話來。幸好她每一步全都做錯,所以沒有打亂我完美的計劃,終於在大家全講完,她才想到開啟麥克風重講一次…
也許,合適、溫暖、最後一面的道別,是給我自己和即將離世的人,一個人生句號!不管阿桑聽的見、聽不見,Ano,都看到她流下的眼淚…我知道,她一定聽見了,我們每個人,對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