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眉從很小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就被冠上虎媽的美名。大抵是我對於自己想要她做的事，從不讓步；對於她可以做不可以做的事，尺度也非常明確，不管誰來當說客，都不會改變我把她關廁所修理的決心。
可我也不是亂打、亂罵，可以和不可以的事，從小我就不搖擺。小時候，大家警告我，不要那麼兇，將來她大了再也不和你好、青春期會變的超壞、超叛逆…
我等啊等！等著我女兒要變成超級叛逆、常從窗戶爬出去約會的青少女，結果等到她十七歲了，還是那個從三歲開始就我講一句她回一句的小孩，沒有要離家出走跡象，倒是我這媽害怕極了，她到大學還不離家出走~~~
12月1號我們寄完11間學校申請！我必須承認，眉眉已把她想念的學校都完成寄件。怎麼也沒想到，笑咪咪的媽媽，拿了再來的7間學校名單，「那…這些學校也都很好，不如我們亂丟一通，看會不會哪間學校瞎了眼睛忽然想收你？」
眉撇了一眼，「我不會上這些學校，可以不要申請嗎？」
不行！我沒有要給小孩討論的空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常常不給小孩討論的空間、不給學生討價還價的空間，可是小孩和學生還是很愛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還是乖乖寫申請表？乖乖練琴？
當然，我也不是把她關起來寫論文，自己和親愛的老公逍遙快活去。這多出來的一個月，我們一家就是搬石頭砸腳，功課己經做不完，微積分考試前眉眉是哭著出門，因為親愛的老公跟我說，「你女兒今天會考零分回來，因為她都不會…」事實就是親愛的老公天天像小李子般陪念讀到半夜兩點，才上床睡覺，不過這小李子平常伺候我甜蜜溫柔，教起小孩數學和寫程式根本是人格分裂，苛薄到我很想叫眉眉不要學了，考零分就考零分有什麼關係？
好不容易撐到一月五號，我不禁要佩服眉眉的毅力，她真的把「我」要求她的七間學校，隨便也二十篇的論文全部寫好、寄出。我當然不是那個翹腳喝咖啡的媽，美國二十年不是白住的，森林小鎮耶魯大學畢業的英文老師、哈佛畢業的鄰居、澳洲來從小雙語長大的朋友、普林斯頓、哥倫比亞大學的寫作老師…通通加進宇眉的申請大學團隊，每一篇文章都是被這群老師、朋友嚴格盯過、來來回回不知改了多少次，才放行讓她寄出。
說也奇怪！這群人每個都是「我」，沒有一個人給眉眉「good job」…然後放行，好幾次，送出後的沒幾小時，眉眉便拿到回覆，好口氣的「請你重寫」。不過美國人很會講話，他們當然不像苛薄的小李子「你寫這是什麼東西？」，可是我們一看也懂，沒什麼好講，重寫！真的是辛苦眉眉了！我當然懂她一點都不想花力氣去試那些比「台大法律」等級還厲害的學校，更何況是明知自己根本沒有機會。
我說，不管再來要去哪，這半年眉眉的寫作功力已經大大進步，她當然沮喪過、哭過、想放棄過，「媽媽我真的可以去Maryland就好…」
我知道，如果你去Maryland我也會很替你高興的。但，做白工絕對不是做白工，就是我的人生左右銘。你沒有損失的，這麼多厲害的人在幫你，從他們身上眉眉好像楊過一樣，跟著黃老邪、洪七公、歐陽鋒…每個人的好本領都學上一點，當然辛苦，她的朋友早已吃喝玩樂不知多久，只有她一個人整個假期眼睛睜開就趴在電腦前，睡覺前也趴在電腦前。不過，白天我還是那個最體貼的媽，帶她去曼哈頓吃喝玩樂、還可以和朋友去看胡桃鉗、歌劇魅影…明明大家都嚇的要命，這Omicron的來襲，我也小心，可是我沒有憂心，「每個人都會得到，只是時間早晚、知不知道而已…」不用小題大作。生病就關起來隔離10天好好休息便是！眉眉你除了負責要認真完成這「堆」學校的申請，媽媽會想盡辦法讓你苦中作樂。
Fiona是眉眉的好姊妹，她的每場舞蹈表演眉眉都是貴賓！一定去捧場！
真的咬緊牙，眉眉學會了我「不喜歡也要把工作完成」的態度。
對於她那些好喜歡的工作，更不用說她可以做的多麼可圈可點。
在餐廳上班一下半年過去。最早，我因為是老閭娘雪倫的朋友，所以在美國大缺勞工時，奉上童工眉眉到每星期五到餐廳幫忙。餐廳是三個老闆一起負責，另二是雪倫的先生東尼和東尼的妹妹安妮，他兩是比較斤斤計較錢的一家人，雪倫和安妮這對妯娌一起工作十年卻從不私下交談的兩人。
從第一天試上，餐廳立刻請眉眉第二天也去幫忙，到現在，雪倫對眉眉的照顧當然不需多言，安妮負責發薪水，說好每小時15塊，一週45的薪水，眉眉現在動不動拿七十多塊回家。從一開始餐廳會包給她晚餐、一條salmon roll或讓她選一條喜歡的花捲，到現在，是包給她黑鮪魚捲和生干貝手捲、加海鮮沙拉。「媽媽，這好好吃，為什麼你平常都沒點給我吃？」眉眉吃的津津有味。
因為小孩不用吃那麼好！
餐廳本來就是一個標準的家庭企業，從阿公是廚房主廚，到東尼、雪倫夫妻，後來我才知道連安妮和她的先生（壽司台的負責人）通通在餐廳上班。 其他服務員換來換去，有些做不來很快就給換掉，有些不想老遠從皇后區天天過來上班，眉眉很快就是做最久的服務生。當然他們生意也是好的不得了，眉眉去幫忙的星期五，一天多是二百多單，眉眉說，「如果一百七十多單的話我們可以做很穩、不會亂…但二百多單的話是忙到沒時間講話的。」
一百七十多單一天…實在也是驚人！難怪他們需要人手。
只是，餐廳怎麼也沒想到，這才高中的小孩一下便可以獨當一面，眉眉說她最害怕的就是，廚房忙不過來，過去總會留一個大人在前台，加上她的話兩個，可以接電話和面對前來的客人、或者來拿菜的客人，現在大家常常扔下，「眉眉前台給你顧」，然後全部的人都進廚房或到壽司台幫忙。工作就是戰場，眉眉再怕也不能哭著說，可以不要嗎？我想像她肯定打起精神，小小的個子站在第一線，也難怪客人多給餐廳許多小費，她要安撫等很久的客人、得通知室內用餐的服務員客人到了，還要負責分外送的食物給「正確」的客人。
「忙的時候大家講話都好快，而且好幾十袋的食物在那裡，絕對不能拿錯…」眉眉每個星期五回家都像打了一場仗般，而且常常是學校忙了一天加上打完網球才衝進店裡工作，但媽媽我沒有要給她上學太累就不用上班的籍口。說好要工作就是要工作，再累站上你的工作崗位就是要打起精神、保持笑臉！
現在，安妮看到我，不是抓著我讚美，「眉眉這孩子做什麼像什麼，跟她說多帶點晚餐回去，每次都說她吃不了這麼多東西。」
雪倫時不時要給我簡訊，「你是怎麼教小孩的？我練了十年才有辦法站在前台不慌亂，為什麼她才17歲，一次來10個客人她可以這麼冷靜？」
她不知道我整天在家罵小孩的台詞都是，「Calm down！林小眉，你不冷靜下來什麼事都沒辦法做！」而且，我向來一次罵兩個姓林的，每個人都要一次做很多事，不要找好多籍口我只有辦法做一件事。工作就是同時來，沒有要等你做完才要來下一份工作！那我當媽的人要工作難道可以不煮飯、不洗衣嗎？我可以顧你們兩就不顧台灣家人朋友嗎？
結果眉眉在魔鬼訓練下不知不覺練就一身好本事，餐廳的大家和眉眉自己肯定沒想過，小小年紀又小小個頭的她，竟然可以獨當一面，站在那裡不只把份內工作做好，英文比餐廳任何一個人好、加上認識森林小鎮的每一個家庭，誰比她更會做公關？
雪倫和安妮雖然彼此不講話，但不約而且和我說了同樣的話。「我不知道眉眉去念大學後，我們的星期五要怎麼辦？」「我已經開始捨不得她離開了…」
我從不否認自己是嚴格的媽、嚴格的老師，但，和大部份父母和老師不同的是，我不對結果嚴格，而是對過程和原則嚴格。看到眉眉忽然多了一大家子的人在疼她愛她，除了很為她開心，我自己是怎麼也沒想到，她可以做到這樣？可以這麼喜歡工作！最意想不到的收獲是，她在這中西文化的交界處，竟然可以看到，「其實這些美國人雖然不說，但是看低這些工作的中國人。餐廳的老闆和員工心裡也都知道，白人看他們是不同階層的。」眉眉很不平，為什麼？他們只是不會講英文，工作這麼認真那麼辛苦又不偷不搶，為什麼要被人家「看低」？
這世界有太多的不為什麼和不公平。十七歲的她雖然是天之驕女，可是，那股忙了一整天還可以在週五晚上認真工作的精神，還有懵懵懂懂卻好像懂了世界的不公平，和種族的隔閡不是住在美國就會融入的現實。我這母親是相當佩服而且以她為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