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六點半的鬧鐘,叫醒睡的香甜的我。睜開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天花板,我試著像平日伸伸懶腰再準備下床,結果發現全身酸痛,從抬不起肩膀、手臂、到舉步為艱的大小腿、甚至手指頭,像昨天扛了二十斤的行李跑了100公里一樣疲憊。這,就是我的週末後遺症。
十二月,一年最忙碌、歡樂的聖誕佳節,整個美國迷漫著濃厚的過節氣氛,我們小小的台灣家庭也因為數不清的派對邀請和雪片般的音樂會將近,無法置身事外。
為了完成這一星期天的行程,原本從早上九點得教到四點的課,我大費周章早早就把下午的課調到星期六。也因如此,這星期我得工作七天!光鮮亮麗背後週休零日的辛苦,誰看的見?
十二點半,優雅的向學生揮手道別,我轉過身,一步併兩步衝回房,梳妝打扮只能五分鐘,頭髮根本來不及捲成浪漫大波浪,除了咖啡滴水未進的我,現在只需要食物。一點前,我得進到音樂會場,那是個募款音樂會,與會人士不是條牛仔褲可以進場的。
從不施脂粉的我,望了鏡中的自己一眼,幸好老天給了我這對清亮的眼睛,即使有了年紀、不懂任何化妝技巧、還加了眼角餘尾紋,這中年婦女還算有些韻味。我自我安慰了沒時間打扮的困境。刷了兩下又直又長、不怎麼起眼的黑髮,這大概可算是我在小鎮的註冊商標吧!
親愛的老公今天算是差強人意的隊友,平常少許多根筋,事情交到他手上總有意想不到的驚奇,例如昨天期待已久的「香蒜」塩酥雞最後變成「香辢」口味作罷。但,今天非常仔細且到位,我下樓覓食時飯菜已熱好在碗裡。真的只有時間扒上幾口,我催促著,得出門了,蹬著好幾吋高的鞋子等會兒我沒辦法跑步、甚至快走,這種場合不僅不能遲到還得優雅進場,意思是出門前的狼狽、和餓的要死的窘境,全得在下車那一刻秒變高貴女神!
真的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肚子餓的作響卻得表現出喝空氣就會飽之姿。
音樂會在宛如城堡的大房子中,美麗的前院除了小橋還有流水。零下好幾度的紐約,會冷!我打哆嗦,嘀咕要當個美女真違反人性,除了薄薄的禮服根本不保暖,雪地裡還得穿著高根鞋根本玩命。
身著西裝的男仕一關關引路,好不容易,我終於找到位置、舒適的坐下。已經習慣這種200個座位的場合不會有黃皮膚黑頭髮的面孔,我打量一圈,和幾個朋友點頭示意,在美國,不愛社交也得社交。
音樂會無懈可擊的完美,這也是我再匆忙、寧可喝空氣也願意坐在這裡的原因。過去,我覺得古典樂太過單調,現在,每場音樂會我都目不轉睛, 連個哈欠都捨不得打,怎麼也想不通以前聽半場睡半場的傻氣。四十二歲的我,愛極了安安靜靜、什麼都不能做的兩小時空白,和被音樂洗滌過後的靈魂。
音樂會結束後,接著的是宴會時間,與會人當然小飲,對許多人來說,這交際時間也許才是重點。台上好幾位音樂家,是我的好朋友。小聊過後,我靜靜的摸向電梯,準備趁無人時溜之大吉,眉眉三點的歌唱表演,我這母親也不能遲到太久。還沒到電梯口就給負責音樂會的朋友熱情攔下,「你不留下來嗎?」
我微微一笑,心裡的鬼臉和臉上的表情絕對無法合一。「你也知道我的行程總是馬不停蹄,一站接一站,請原諒我的提早離開…」外交詞彙我在美國人身上練就了更深的功力。
親愛的老公今天是完美戰友,已在大房子遠遠的大門車道前等我。
第二場是眉眉的畫廊音樂會,表演完一樣是充滿藝術氣息的社交場合。我的社交天賦和音樂性在這裡完全可以發揮的淋漓盡致!
五點,我看了手錶,「親愛的,我們得走了,還有下一場…」我的雙腳已給好幾吋高的靴子包的隱隱作痛,這不合人體功學的美麗都是血淚…
我鼓勵自己,最後一場了,再一小時的社交後我就可以回家了!多少人期盼的熱鬧活動、朋友相聚,在我的心裡就是一份「工作」,雖不喜歡但得完美演出。脫下這身華服和高根鞋,是我小小的大心願…
街頭巷尾的鄰居全是我們的好朋友,這對七十幾歲的高齡夫妻,最是大愛,每年聖誔節,會把大家齊聚一堂。這種只有大人出席的活動相對單純,大伙兒可有稍稍文明的對話,不用老圍著孩子打轉。我喝了點酒,面對一張又一張前來聊天的熱絡臉孔,報以微笑。親愛的老公對於我十多年來仍常叫不出鄰居的名字,卻擁有超高人氣非常不平。我的黑髮辯識度像磁鐵,走到哪都吸來一群人。親愛的老公雖也一頭黑髮,卻是壞掉的磁鐵。我總安慰,沒關係,年輕人不懂你的好,但整條街的老人都愛你…
從一點到七點,我的腳指頭第一個豎起白旗。我仍然帶著甜甜的微笑,但切換中文聲道,「親愛的我的腳要斷掉了…我們可以回家了嗎?」我可憐兮兮,打斷他喜歡人群、仍然高昂的興致。
住在我們家好幾天的S和眉眉,正好吃完晚餐回到家裡。他們的高中生活相當美好,只要有錢,完全不需要父母。我坐在餐桌前,一面揉著痛的發紅的腳指頭、一面吃著今天的第一餐…S好笑的看著我,這位美麗的社交女王,回到家中竟是這般狼狽。
我的週日流水帳,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七點,每一分鐘都上緊發條、一刻不能喘息。雖然睡足整整八小時,我感覺自己像從台北跑到台中一樣,全身的骨頭都不聽使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