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鎮,父母的最大夢魘,就是行之有年的毒品與酒之派對。
源自幾年前,高中生每週會有一場在森林裡固定舉辦的夜晚派對,時間開始在晚上九點半,最早其實只是孩子們的聚會、聊天、交流場所。只是地點不在誰家,而是在我們小鎮獨有的森林裡,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這個”Pad”,就是我們鎮上高中生的社交活動代名詞。
這幾年,電子煙竄紅、不知為何毒品也普遍了起來,Pad逐漸不再單純,宇眉的朋友們從高一、九年級起,幾乎每個人都開始參加這有點象徵社交地位的派對。高中生重視社交活動,本質一點都沒錯,問題出在這些孩子瘋狂喝酒的態度,和電子煙、大麻甚至毒品的使用,眉眉那群社交地位排名第一的死黨姊妹淘們,聽說總喝的爛醉如泥,吐的亂七八糟。
眉眉對Pad一直排斥,有時我們夫妻鼓勵,去走走看看也妨,她倒生氣起我們,好像連父母給她壓力強迫她去。有意思的是,我百之分兩百相信,大家肯定一口咬定,是我們這對父母不讓她參加,所以宇眉才一直沒跨出她的第一次。誰知道我們其實背了天大的黑鍋?
十月份,高中的年度大事足球比賽就是這週,根據眉眉的說法,學校有整星期的慶祝活動,幾乎呈現半停課狀態。我心裡白眼,就是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文化,才會教出這一群不大有深度的美國人。但,誰叫我自己偏要選這種地方住呢?
「我想去足球比賽完那天的Pad!」眉眉幾星期前,忽然對我們開口,她的決定。「那是我們高中生最重要的一個活動,我覺得我已經可以接受、而且我想去看看。」
「可以啊!你去可以喝酒可是不要喝醉。其他電子煙、大麻或毒品,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去碰。」我想也沒想,立刻回答。做為一個母親,我只能把我懂的訊息告訴孩子,電子煙最近造成了許多高中生的死亡,逼的美國政府不得不正視問題。這產品太新,還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從健康角度去看,我還真担心我那超級過敏的小孩。雖然我心裡真心覺得抽一下不會怎樣,可是我還是想傳遞正確的訊息給她。
「抽一下不會怎樣啦…」親愛的老公比我更開明。
這件事,在我們家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討論草草結束。應該說,親愛的老公和我沒有用放大鏡去看這個活動,而且我們也相信宇眉,有自己的判斷,對於想做不想做的事有一把自己的尺。再則我認為,世上真的沒什麼一定可以或一定不可以做的事。跟孩子說一定不能去做的事,也不代表他們就一定不會去做。
最有意思的部份來了…
隨著Pad腳步的接近,我的電話、簡訊開始多了起來。是誰呢?全是宇眉同學的父母。
第一個打來的是一個醫生好友,看到她的電話,我第一個反應是她的孩子在學校出了什麼事嗎?結果她憂心忡忡的說,「我需要你的建議,是關於Pad…」這事在他們家爭執許久,因為她不允許孩子參加,她覺得為什麼孩子不能在家和朋友聚會聊天就好?偏要三更半夜出門到森林裡抽煙喝酒?她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這整事和她的信仰背道而馳。為了這事她還去和孩子的心理諮商溝通。
我笑,「你該高興你的孩子至少願意開口告訴你,而不是騙你,最後還是去了。」
「你和諮商師說一模一樣的話。」她說。
我試著安撫,「不管我們做父母的怎麼說,如果孩子真心想去,他們還是會想出辦法瞞著家長去的。所以我寧願告訴孩子,去參加該注意什麼?而不是一味阻攔,意義其實真的不大。而且就我所知,大部份孩子都去過啦,只是父母都不知道孩子早已去過…今天你的孩子願意和你談,我們不如就支持。我倒覺得比起反對,和孩子討論怎麼回家比較重要。」
她恢復了些理智,「你真的是一個諮商師耶!對…大家都怎麼回家?」
「大部份孩子會叫Uber,沒有孩子想被父母接回家,那多沒面子。可是我不想我的小孩搭uber或坐其他人的車,應該是一群很醉的青少年吧…我可不想我女兒坐那些學生的車。所以我建議宇眉走遠一些,我再接她回家…」我說。
她的道德感很強,「為什麼沒有人打給警察?我超想打。而且我還想衝進去拍照、錄影,讓父母知道你們大家的小孩都在那…」
我心想,你女兒已夠沒朋友了,你這媽想害死你女兒嗎?「其實警察都在現場的,只是他們在外面等著,我想他們對這群孩子的活動抱持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畢竟孩子們就是孩子,還沒有到出大亂的地步。真的有狀況他們是會進去,上一次的Pad只開始了10分鐘,警察就進去了,結果學生只好散會。我其實不知發生什麼事,但我知道警察都在。」我試著把知道的訊息,挑些有幫助的說,其實心裡想的是,為什麼你們這些美國人,總要來問我這個根本搞不清狀況的「外國人」意見呢?我連你們那些道德、思想的高深英文單字都聽不懂啊…而且我也不抽煙、更不愛喝酒。說起來,我可能比他們大家懂的更少…
可是,我向來鎮定,發生再大的事我即使心臟少跳一拍也能穩住自己,而且宇眉也很有主見,不是那種隨著同學亂喝狂吐的孩子。晚上宇眉回家,我分享了今天的家長電話,也從宇眉那聽來的她「同學版故事」。A某天在學校和眉眉聊天,無意間發現眉眉計劃要參加這次的盛會,肯定回家打出「宇眉牌」,連宇眉都要去了,為什麼我不能去?
Pad的前一天,我的簡訊和e-mail更是熱鬧滾滾、響個不停,忙學生已不可開交,我還得找時間看一眼響個不停的簡訊。C的爸爸問道,「C說明天要和宇眉去參加Pad,之後到你們家過夜,你知道這一事嗎?」
我光看那一眼,就知道C大概也打出「宇眉牌」。只是我真不知此事,C有要來我家過夜嗎?宇眉早上七點多出門到現在還沒回家,我得和她確認後才能回這簡訊。不過我太了解這些父母,他們會來問我應該已經沈不住氣。我絕不能拖太久才回覆,否則等下電話就要打過來了。接二連三的學生中我仍從宇眉那問出答案,果不其然,C本來只是問宇眉晚上可不可過來過夜,她父母從不准她參加Pad,可是,其實她去年就已偷渡去過。發現宇眉要去Pad後,她立刻告訴父母,而且,說法自動換成「宇眉要請她一起去Pad,之後再來我們家過夜。」
我就是貼心又聰明,才會既是啞巴又是聾子還贏得這群美國大人與小孩的信賴。
不點破C,看來全鎮都知道我女兒要去Pad了,那就這樣吧!如果我可以幫這些小孩至少坦誠面對父母,如果這些父母因為宇眉可以去就放行他們的小孩,我們母女也算大功一件。要來我們家住就來我們家住吧…明明,宇眉明天一早有小提琴課還要接著網球課,到底為什麼我們要請別人來家裡過夜?
又是諮商師又得開青年活動中心,我的工作量不是文字可以形容的混亂和沈重。
莫名其妙還在後面。「那,宇眉的門禁是幾點?你可以11點就接她們回家嗎?」C的父親問。
什麼門禁?出了門還要什麼門禁?11 點就回家多掃興!人家九點半才開始耶…你乾脆不要讓你女兒出門好了。我心裡的中文獨白和白眼翻到天邊。說出來的美麗英文卻是,「我沒設門禁,也許我們可以讓孩子發訊給我們,如果宇眉到時還沒有要回家,若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先接回C,改天再找時間來我們家過夜?」我一聽就知道他們的堅持,十一點一定得回家。放行已是最大讓步,大半夜再不回家要了這對父母的性命。可我自己出門最討厭被規定幾點回家,玩完了就會回家!
我女兒已背了大黑鍋,明明是C自己想去,變成是宇眉邀請她。我總不能為了C還要讓我女兒大掃興,還沒玩夠就得回家?想到這,我完全承認真是個寵孩子的媽、沒有界限底線。
回過頭來我解釋給宇眉聽每一個故事,媽媽我的心路歷程,「你覺得我工作不夠忙嗎?這星期的每一天,我都在忙你朋友的父母…」宇眉連連道歉,「我不知道大家都拿我的要去說服他們父母。」
「沒關係!我超以你為傲…」對眉眉眨了眨眼,我說出了真心話。
雖然我心裡沒有覺得宇眉一定得為C提早回家,但我仍然告許她全部的選擇,你可以盡興的玩,讓C自己先走;或者你也可以為了她提早回家,下次去玩再玩久一點。剩下的,就是眉眉自己的決定了!
Pad當晚,我們夫妻有兩個大人的party。一個是朋友家的聚會晚餐,另一是唐氏症基金會的募款晚會。就說我是派對女王,一點不為過,趕場跑趴是我另一職業。收到眉眉十一點的簡訊,「我們兩要走路回家。」我鬆了口氣,眉眉做了一個我最喜歡的決定,玩也玩到、朋友也照顧到,對朋友的父母,我也非常容易交代。
本來,如果只有我們一家三口,Pad這事根本是小菜一盤。我其實覺得,就是這些父母太過用毒瘤的眼光去處理,這件事才會變這麼複雜。我真心相信自己的孩子,會做出最好的判斷。這不是我們每天都在教她的事嗎?
結果,這個小鎮父母的惡夢,把我們一家三口平靜卻夠混亂的生活,搞的更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