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從來和無聊兩字,沒有交集。
年度音樂會將近,一個星期幾乎六十堂的課,壓的我完全沒時間喘氣。通常每週固定有的請假在最後這個月總消逝無蹤,加上宇眉五六月共有四場音樂發表會、還有學校音樂會,高中期末考也同時到來,已分不出是貧血搞的我頭昏,還是這樣的生活搞的我眼花。
好不容易洗去一身的疲憊,我從浴室走出來,看見手機上的簡訊留言,宇眉的小提琴老師,「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我頭皮一麻,最怕這種簡訊。這年代,好事不會通過電話報喜,手機響來多沒好事。
小提琴老師夫妻都是音樂家,在我們附近赫赫有名,先生是猶太人,是名大提琴家。小孩更是我們鎮上的小提琴第一把交椅,附近應該沒有同年紀的小孩拉的比她好。只是,這兩年淪陷在毐品和禁藥的世界,雖然外表看來一切正常,但和宇眉交情匪淺的她私下透露,自己是鎮上去年12位進出醫院、治療過憂鬱症…問題的其中一位學生,聽起來也住院一陣子,我相信他們全家都在和她的問題奮鬥中。
前幾天,宇眉從學校回來,非常無奈也震驚的分享,B被停課一天。因為她和我以前的某位中文學生在廁所吸毒,結果我的中文學生吸毒過量,昏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中…
事情隔了好幾天,早給我拋到腦後,除了有些許擔心,這些美國高中生,到底是在過怎樣的生活?和電視上演的,party、酒、大麻、藥…完全一樣。
收到老師的簡訊,我不免先往最壞的事想去,希望不要是我的小孩…
老師有點靦腆,「我要問一件很奇怪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英文雖不是非常好,但一般對話已沒有太大問題。心想怎不快講重點,我的心已快從嘴巴跳出來…
「我先生八十八歲的母親之前跌倒,因為開刀所以在我們這住了四週,我們希望她搬來和我們同住,我們比較好照顧她。」我大大鬆了一口氣,不管她要說什麼,聽起來和我女兒完全沒有關係。她說了許久,很多專有名詞我一知半解,猜想大概是阿滋海默症或類似高齡問題的前期,總之,「她在這裡實在太無聊了,我們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我們一個大忙,給她一週上兩次鋼琴課?我知道你的學生已經多到排不進去,可是我們真的很希望你願意試試,你可以儘量開高價,我婆婆非常有錢,她很樂意付學費…」
在電話這頭的我,一陣莫名奇妙,你們兩位真正的音樂家,又在音樂學校教學,認識的鋼琴老師應該比我的學生還多吧?找到我這連英文都說不好的外國人來教阿嬤,真的是太抬舉我這台灣來的中文系學生了。
掛上電話,我的思緒像潮水,完全停止不了波濤的思想和情緒。我其實非常以自己為傲,這二十年來,每一步我自己覺得,都是靠自己辛苦的摸索踏出。例如從一句都聽不懂的英文、到現在雖然詞彙還是不多,可音調非常優美。又例如台灣學了一輩子的Do Re Mi,要換成CDEFG也是要一番苦功。我也聽過台灣朋友不客氣的批評,好比我就是好命的少奶奶,要不是靠老公給我買的鋼琴,哪有機會在這教琴?
我非常感謝這塊土地的美國人,對我的厚愛和願意給我機會,起步最難,我沒有覺得,自己厲害到大家得要捧著錢來求我教小孩。哪個音樂學校不是幾台平台鋼琴等著教學?大紐約地區隨便招牌掉下來都可以打到音樂老師。嚴格說來,我根本沒有任何一樣設備高出別人,還有許多條件不如別人,例如英文;又如學歷,我也拿不出茱莉亞的音樂學歷來證明自己高人一等,或至少和人齊頭。
可我也有許多別人沒有的天賦。我的好人緣、與生俱來處理人的通天本事,即使語言不通,我還是慢慢在這裡闖出一片天。還有,我努力、開心、認真的過每一天,不管再辛苦、再痛苦、再疲倦,我都可以用最開心、正面的態度,來迎接每一個挑戰。也許別人看到是我的幸運,但我自己知道,老天爺還在我的工作堆上,繼續添高,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幫忙照顧有需要的人,我是不會放棄我可以為這世界的微小貢獻。
美中不足的是,今年暑假,我決定留在美國,明年再回台灣繼續奉獻。今年行程實在緊湊過頭,加上暑假家人難得可以過來紐約,雖然我非常思念台灣的一切,但放慢腳步應該才是可以長命百歲的第一步!
五歲到八十八歲的學生,我又一次刷新自己的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