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突來的驚喜,我向來持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態度。
星期二,關上琴房的門已是九點。我走向餐桌,和坐在餐桌前等著聊天的眉眉開始今天的小故事分享,這時,我的骨董手機簡訊鈴聲響個不停…
「親愛的,學生家長問我們兩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期四晚上馬友友在林肯音樂中心的表演,你有興趣嗎?」我把邀請拋出,大家一起討論。
「現在才問?」親愛的老公一臉的不以為然,「那你的課怎麼辦?」
「如果真的想去,就要開始調課,不然來不及。」我回。「只是有點麻煩,而且很不好意思,時間這麼近才要跟學生和家長講。」
我們家的行程,很早開始,我就學會要眼光放遠看一整個月,如果只想著明天,我們很有可能連飯都沒得吃,或許是沒時間吃飯、也或許是沒人有空張羅。所以時間這麼靠近的邀請,對我們這個家來說,絕對不是一種「享受」。我們三人得付出很多努力,去換這份享受,簡言之,就是代價很高的邀請。
但,親愛的老公和我,就是自虐。明知整件事困難重重,調課很難,大家都忙,不是我想調哪天就有可以用哪一天。而且,我自己每晚九點才結束課程,也真沒有平日可調。調課的意思就是我星期天得從早上九點半教到晚上九點半,只為了馬友友…我其實是希望學生說,那就下星期再來上課就好。可是,家長學生都好認真,沒有人想少上一堂課。再來,當天我得開車進城,交通只要一個打結,我就趕不上音樂會,整件事完全得看老天臉色。紐約市的交通向來以塞車聞名,雖然我們家住離音樂廳距離不遠,一旦塞車任誰都幫不了我。眉眉也是重要的關鍵,如果她不能在我出門之前回到家,我也會有多一份猶豫。零下好幾度的晚上,我還是不放心她一個人走路回家。
即使困難重重,我們三人還是只花了三秒,就決定接受這份邀請。
最困難的,其實是從早上眼睛睜開,就得小心翼翼,如果我太快把體力用光,最後一定是千辛萬苦到音樂廳睡覺,那也不是我們的計劃。我還沒有闊綽到那個程度…
眉眉七點就要到學校,所以我的一天六點半就得開始。
我的算盤是早上備課、準備三餐,下午睡個午覺,二點吃中餐、三點上課,六點十五結束,抓了晚餐的點心就可以飛快衝到曼哈頓,再來就可以好好享受兩小時的馬友友。這行程表看起來非常完美!
但,我的人生向來就不是按表操課。通常越担心行程出意外,那天肯定全是意外。
阿姨打掃完後,工人一面哼著歌、扛著工具敲了敲門,「我可以到二樓修理廁所嗎?」
我頓了幾秒,眉眉的私人廁所水槽壞了許久,最近每況愈下,到了滴水不通的程度,不管親愛的老公再怎麼使勁、用什麼工具,都穿透不了卡在水管中的異物,而且,親愛的老公已經很努力把眼睛看的到的水管通通拆掉,剩的,就是在牆裡的水管了…
我沒有立刻回絕,但心裡很是不願,一定要今天嗎?我晚上要去看馬友友耶!但,我還是點了點頭,工人也只是想完成他的工作而已。一開始,他從地下室上來,還會費心的脫掉鞋子,再上二樓。上上下下走了幾次後,我看他也懶的脫鞋了,那雙大大的雪靴就這樣大辣辣的踏上二樓。
沒騙你,我心裡的旁白真的是,雖然我非常感謝你幫我修房子,但你一定要等阿姨掃好才來嗎?好像故意整我一樣。阿姨一走,你就穿著鞋子全家散步。
兩個小時過後,我走上樓,廁所已經變成這個樣子。
水管裡的鐵銹噴的牆壁到處都是!
我呆了兩秒,我今天要去看馬友友耶…所以我現在還要花力氣把這些都清完嗎?那我等下怎麼有體力?工人和我同水準的潔癖,他認真的擦著牆,嘴巴也沒停著,「這要趕快擦掉,不然這些鐵銹乾掉就再也去不掉了。」不分由說,我抓起抹布便開始擦牆。
等到全部收拾好,我覺得自己已經半條命用掉了。換掉一身髒衣服,我把自己扔向床上。
這時,電話響了!
一位學生家長開心的聲音傳來,「我在你們家門口。你在家嗎?」
我心裡尖叫著,不要再來了…可是嘴裡說的卻是,我馬上下來…
這一聊,又是一小時。我的睡覺計劃完全泡湯。
沒關係,我鼓勵自己,只要準時到就好。其他什麼都沒關係!工人把家裡踩的都是雪水印也沒關係、沒得睡午覺也沒關係、趴在地上擦鐵銹水也沒關係…
六點十五,學生都還沒走我就離開琴房,準備出門。宇眉乖巧的幫我熱好點心,「媽你這水壺要裝水嗎?」我一面穿衣服,一面回她,「要!」滿心感動,我那十四歲的小女兒已經可以幫我分攤家務。
「你快點出門…」難得是她趕我!
七點過幾分,我已經抵達音樂廳旁的停車場,我高興的尖叫。萬歲!馬友友,我來了!
這時,停車場裡走出一對看起來等下也要去聽音樂會的夫妻,太太走向我,「如果我是你,我會去找別的停車場,我們在裡面等了很久,總共只有一個人在停車,你看看你前面還有這整排車在等車位…」
我好像中樂透般,晴天霹靂!
不死心的我,仍走下車看個究竟。一群人全在車道上聊天,等著泊車員。「你們都在等嗎?」我小心翼翼的問…「是啊!我們都在趕7點半的活動。」是了,這群人全和我一樣,要去看馬友友!
一台等不及要離開,準備後退的車,硬生生的撞上另一台排隊等候的車。這一幕,讓我立刻決定打退堂鼓,換停車場。
親愛的老公電話裡指揮著我,你現在開到65街,一左轉就有另一個停車場。我好不容易把車開到第二個停車場,七點二十分,「停滿」的牌子高掛在車道的最底。可惡!也不放在車道頭,這下我還得直直倒出去,找第三個停車場。我覺得老天爺一定覺得,要讓我等一下看馬友友時覺得超級值得,現在給我重重考驗。
「沒關係,我給你選一個貴一點的停車場。」親愛的老公早已到音樂廳,繼續鼓勵我。「五十塊錢的停車場應該比較有機會有位置!」
他是對的,我終於把車扔進第三個停車場,然後開始穿著我全新的貂皮大衣、和全新的馬靴,街頭逛奔。應該再也沒有比我更狼狽的人,今天一整天、千辛萬苦,還「一定」要來看馬友友吧!
肯定是整天的經歷讓腎上腺素發揮到極點,兩小時的音樂會,我眼睛睜的比平常還大,一點都不知道疲倦為何物。倒是腳底的水泡不時的提醒著我,穿新鞋跑百米的結果。
是的,這是晚上十點的我,看起來精神氣爽又愉悅,誰知道我今天從早上六點半到一刻,都沒有休息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