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意志力異常堅強，再苦再累，我都可以一直做一直做…一直以來，我也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從沒停下來過。直到這天，我的意志力仍遠勝體力，然後，身體直接關機。
十二月，是聖誕節派對的月份。除了教學，這個月通常我有幾場可以把自己打扮的像sex and the city女主角般，在紐約燈海裡享受電影情節的晚餐。只是，出門前的每一分鐘，我得比平日用的更為徹底。
眉眉一如往常，六點多起床。自從親愛的老公斷臂後，早上我再不讓他早起，一肩扛起早餐、中餐便當、加上送眉眉上學的任務。回家後，接著幫親愛的老公擦澡、穿衣、襪、準備出門工作。本來他可以分攤的家務，現在這節骨眼上，自然全落到我身上。我的工作時間，從早上六點半就開始。
送走一大一小。工人也來了！
地下室工程，原本的計劃只是打掉一面牆，挖大一扇窗，加上換掉車庫門。這是要做給美國房屋法規，把我們地下室合法化的最簡方式。我說，既然要做，順便把地毯換掉、廁所也整理一下。聽起來一點都不是太困難的工作。
只是，第一天，工人開工後，一切，都和我們想像的不同。我說，命運捉弄人，大底是這意思。
親愛的老公回家的第一晚，立刻得了憂鬱症。
以為只是敲掉一面牆，怎麼整個地下室都不見了？
工人從一面牆開始敲，接著發現我們的地下樑柱也不見了、牆的支撐也不見了，地板下層沒有防水、水管破裂滲漏…沒有一處能夠保留，所以一路拆下來，最後變成這樣。
本來，說好保留的洗衣區塊和連接到一樓的樓梯間，包的完美，我還留了許多雜物在保留區內，誰知下課一打開通往工地之大門，所受之驚嚇著實不小於憂鬱症老公。所有的東西矇上一層厚厚的灰。
我穿著要去曼哈頓的美麗衣裳，顧不得等下的晚宴，「眉眉快來，幫媽媽把東西接上樓去。」
眉眉的氣喘沒兩下，就給這堆灰塵誘發出來。
成山的東西，我家這小鳥窩，瞬間我也不知該怎麼處理，加上晚餐約會時間馬上就到，我只來的及處理掉大部份的灰塵，真沒能力再把東西歸位。
「眉眉，離他們遠一點，媽回來再收。」
接著，我像灰姑娘一樣，踩上高跟鞋，衝出家門。
紐約的晚餐不用綴述，美食、歡笑、紅白酒…我怪計乘車司機技術不好，把我從家裡一路晃來，暈車少掉了我百分之一的胃口。
回到家後，再變回灰姑娘，把親愛的老公送上床後，我摸黑獨自下樓，繼續和這堆東西奮鬥。
等我上床，早已是半夜二點。
六點半的鬧鐘，很快又無情的響起。再怎麼疲倦，我似乎別無選擇，只能起身，繼續永遠做不完的工作。
工人、水工、電工輪番到家裡來勘察工作。我們原本的建築師離世後，幸好我有極親蜜的學生長家也是建築師，立刻接手了我家工程，在這種體力耗盡、腦力用盡、加上住在工地極度不舒適的環境下，我仍然繼續我的教學、變出三餐、完美的24小時看護、超級媽媽…
直到這天早上，我的起床，風雲色變。
天旋地轉，我不是醫師也知道，我完全失去身體的平衡了。就連簡單的坐姿都無法完成，東倒西歪；更別說走到廁所，舉步維艱，任何一個移動都可以讓我立刻嘔吐。親愛的老公同一天約了斷臂門診，這會兒更理所當然在家工作，順便照顧我完全無行為能力的病人。只是，這對只剩一隻左手的照顧者，談何容易。
躺在床上，身體雖然不能動彈，但我嘴巴和腦袋完全正常，開玩笑一如往常。 但，要到上廁所時間，就不是這麼回事。正好眉眉下課回家，趕上只剩左手的親愛的老公，把我抱到廁所的艱辛一幕，她雖趕上幫忙，卻親眼看著我兩夫妻的狼狽模樣。我雖嬌小，但完全攤軟無力，加上一動就吐，親愛的老公只剩左手難以幫忙。眉眉嚇的放聲大哭，「媽媽你們兩都去醫院好嗎？」
我吐的全身無力，頭昏眼花「可能要叫911送我去醫院，我沒有辦法坐車去…」我也有些投降，每年到這個季節，都要到急診報到？
「你會不會死？」眉眉嚇的厲害。
我心想，這麼痛苦我死了倒快點解脫。
好不容易七手八腳把我弄回床上，我又像個正常人般，嘴和腦在身體平靜下來後，又可以正常運作了。親愛的老公開始打電話，身邊醫生家人、朋友很多，願意拔刀相助的也很多。電話問診，很快我們夫妻心裡有了譜，這就是頂頂大名的暈眩，聽起來大部份是不明原因引起。
我停了兩天的課，在床上足足躺了四十八小時。這大概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這麼長時間待在床上，也是我搬進這房子以後，第一次兩整天沒出過房門。
鐵打的我，不尋常的生病請假引來朋友家長的關切，我說自己無國界的好人緣絕不是打狂語。親愛的老公開門看見紐約大學的急診醫生家長自願到家裡幫我看診，簡直目瞪口呆。醫生朋友看著吊著手臂的老公，指了指我，「你要先好，下星期才能照顧你先生的手術。」
是的，我們這對夫妻，一個還在天旋地轉、一個下週要手術。
老天爺給我的人生難題，有時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相信，有一部份是自己的選擇，但，有些，似乎不是選擇題，而是強迫作答題。例如親愛的老公的手和照護工作，或地下室我們從買房至今，完全不知它是不合法的故事…人生，好像很多時候是沒有選擇權的。我覺得我對人生的題目向來只是逆來順受，想辦法苦中作樂，和解決眼前的問題。我，只是不逃避問題而已。
朋友，是我們在這裡生活的極大支柱。在這麼困難的時候，中餐、晚餐，全是朋友包辦送到家，美國朋友極為貼心，竟還大老遠為我送來中國菜，親愛的老公追了出去，「我還沒給你錢…」
朋友邊笑邊跑，「我不會拿你的錢的！」
這是第三天，我還是躺在床上。平衡感雖然沒有全回來，可是我能工作、能夠自行獨立行動了。只是，一切要很慢很慢，有時一個不小心正常動作，還是會失去平衡。這一課，我學會了，當意志力凌駕身體時，原來身體是會直接關機，以示抗議。難得的暈車或許就是個警告，只是全被我拋在後腦。四十二歲，我不再像年輕時可以不吃不喝不用睡覺、還可以永遠的繼續工作…
親愛的老公和我互相提醒，我們這一家，不能有人再受傷了！
紐約依然美麗。
雖然，我們夫妻的十二月極度不堪，但我們堅持每個人仍然要繼續自己的工作崗位，享受自己的生活。
這個部份，沒有人比眉眉更厲害，她的高中生活，雖然辛苦卻非常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