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我接了好幾次詢問電話，朋友的朋友，為他們的退休媽媽尋覓鋼琴老師。這幾年我在當地聲名大噪，疑難雜症的小孩通通往我這兒跑，老年人的學習想來也有異取同功之妙，大家都需要極有耐心的老師。我的耐心其實非常少，眉眉和親愛的老公是最好的證人。不過我有過人的忍耐力和演技，比起多數人，我絕對是比較能夠控制自己、不口出惡言或責備學生的老師。而且，我對人的情緒反應非常敏感，孩子走進琴房、和我幾句對話後，我就可以精確查覺他們今天的精神狀況、心情，這些，和每天的學習狀況息息相關，但大部份的老師沒花絲毫力氣在這事上，或者也無力關心。
若遇上孩子一臉疲態，我一定不多加為難，課程以複習為主。當然，我會想盡辦法挑選輕鬆課程但仍舊學習、只是維持比平常少一些的新進度。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過多新進度只是適得其反，孩子完全無法吸收，就像我們大人也會因為心情不好而不想工作，若非得工作就會備感壓力、毫無樂趣可言。學生不會抱怨，畢竟我仍是一位老師，可是，媽媽的本能在這時刻遠戰勝老師的角色，我不喜歡孩子痛苦學習。
有時，資優生也是會無心學習。一週五十個學生，在我心裡當然也有排行榜。有些孩子資質過人而且認真練習，這樣的課最是好上。有些學生資質普通但認真練習；也有資質過人卻完全不練習的學生，每週只仰賴在我這裡的四十五分鐘做為他們的練習時間。還有資質不好又不認真學習的學生，現在的我較有經驗，面試新生的過程得儘量小心挑選，避勉收到這樣的學生。真的遇上也不能趕人，只好等到他們自我放棄不再上課。我想說的是，別以為資優生的課永遠好上。他們有時也會整堂課漫不經心、我的話就像耳邊風，左進右出，不見得因為疲倦， 也許，只是心情不好。
五點半，第五個學生跳進琴房，看起來精神奕奕。我開玩笑，「在你之前，我用哭了兩個孩子，今天，不准再有眼淚。」
他瞪大眼睛，「你做了什麼？」我笑笑不語，「你認真工作就是！」
第一位掉眼淚的學生，是有學習障礙的四年級孩子。她的課本來就不好上。這天，更是心不在焉。我停下課，硬上只是折磨。聊了幾句，她先說頭痛，我給她倒了杯水，孩子幽幽的說了一句「等下又要去看醫生，今天我好累。」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心情極不好，又試了幾分鐘，我難得放棄，今天，不是她的學習日，只好請坐在車上等待的媽媽提早進來。孩子一見到媽，先是抱怨媽媽從不給她帶水讓她口渴極了，媽媽一臉不解，再來她眼眶一紅，「我不想去看醫生…」
雖然不是我的孩子，但她委屈難過的模樣也足夠讓我心一沈。
後來，一個二年級的男孩，整堂課就像眉眉般，鼻水直流。素知他有氣喘，變天時這樣的孩子非常辛苦。說不出哪裡不對，可是全身都不對。課上到了最後兩分鐘，他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的鼻子好不舒服…」我想也沒想，「不要上了，我們來選喜歡的糖果吧！」他破涕微笑，立刻跳下鋼琴！媽媽走進來接小孩的時候，我簡短報告他的不適，男孩一陣委屈，「我的鼻子整天都不舒服！」
目送這對母子離開，我對自己笑了一笑，都是小事，但孩子的眼淚有時也讓我有別有另一翻感受。
「那你今天有好玩的事嗎？除了把學生用哭以外。」眉眉問…
也是有，「媽媽開闢了事業新版圖。我一直沒有非常積極，嘗試教大人上課，但，今天我教了一位阿嬤，上了她的人生第一堂鋼琴課。」
眉眉挑眉瞪眼，「哇…誰？」
之前詢問鋼琴課的長者，多因行動不便需要我到他們家裡上課。雖然我極愛工作，但現階段我的白天時間家務太多，出門一趟對我而言成本過高，所以這樣的緣份我只好轉讓給別位鋼琴老師。直到這次，一位學生的爺爺剛過世，奶奶只剩一人所以決定搬到我們附近，離孫兒都近。新生活的第一步，就是鋼琴課！
我沒有一絲猶豫，立刻決定收加收這位阿嬤級學生。
對我來說，時間和學費不是這事的重點，能夠把音樂和快樂帶給一位獨居長輩，就算做志工我也是願意的！
這就是我的一天！
雖然很累，可是我覺得很有意義。當大家哀鴻遍野、抱怨失眠時，我非常幸運自己永遠是那個沾了床就睡，親愛的老公進來刷牙時，我才剛準備躺下。怎麼睜開眼睛，已是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