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人回台灣,美其名度假,哪個學生家長不知道我回台灣是度假呢?說也奇怪,他們並沒有因為知道我人在度假,就不給我送e-mail。
所以,我在台灣除了一面忙著玩、順便兼職心理諮商的工作,夜深人靜、大家都休息後,我還得回那些源源不絕、追著我回台灣的e-mails。
今年的期末發表,依舊成功。
滿場的觀眾,給孩子們和我極大的鼓勵與支持。
我相當以我的學生為傲!印出來的節目單,有小小的錯誤,我請等著採排的孩子們,輪流幫我手寫上節目表。高年級的孩子,全部在外場工作,有的擋門,我們的採排時間是不開放家長入內;有的帶家長到食物區,音樂會結束後的派對是孩子的最愛,食物是重頭戲。
這畫面實在讓我感動,一百份的節目表,著實得耗上些時間,小小孩們自動自發,井然有序,就連採排有相當守秩序。公公婆婆說,「這麼多場音樂會看下來,你的學生最有氣質…」
「他們不只有氣質,而且他們超乖!」我一直都這麼說。
可是,他們也常常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明明交代好幾次,不要穿布鞋,不用很華麗但至少穿著稍微正式一點的服裝。新生不懂就算了,好幾個高年級生穿著短褲布鞋,也開開心心的跳進場。
我可沒在客氣,第一天認識我嗎?我有可能這樣還讓他們上場嗎?電話直接放到他們手上,「現在立刻打電話回家,請爸媽給你送衣服鞋子來!」
真的!我是嚴格出名的老師!
而且,我一次可以做很多事,外場由高年級生負責,內場我自己坐鎮,一面採排、一面改節目表、一面給孩子心理建設。
今年的音樂會,連開場共二十八個節目,中間夾雜抽籤順序 ,我們儘用一個小時,就把音樂會結束。我個人覺得,節目精彩而且緊湊,孩子們從敬禮、抽出下一個表演者到演奏,都從容不迫。
鋼琴雖是非常獨立的樂器,可是我喜歡讓孩子有些團體的表演。對老師而言,這絕對是給自己找麻煩的節目,光把孩子集合在一起練習就是一大工程。可是,他們只要聚在一起,哪怕是一起練習,都比自己一個人關起門練琴好玩百倍。
我呢?就這樣,聲名大噪。
而且,這老師的身份,上天又給了我另一個使命。
追到台灣的e-mail,不只舊生的家長搶著要排定下學期的課表,慕名而來的新生,大有人在。猶太人的圈子很有意思,一旦他們認定,根本沒人在乎這老師的背景資歷,反正小孩就是要塞給你,就對了!我很容易區分這些新生是不是猶太人,當然可以從「姓」猜出,還有一種非常特別的辨別方法,就是家長的口氣。若這家長講的篤定,一個問題都沒有,那絕對是猶太學生圈子來的,他們沒有要再看、再打聽別的老師,就是我!等明年也沒關係,反正一定要把小孩塞給我。若家長問的客氣、想和我「見面」聊聊,那就是不知打哪聽來的,還在猶豫小孩要去何處上鋼琴課的家長,他們是慕名而來,而不是非我不可。
我的課表,早就塞不進新生。跟自己說好一星期只教二十個學生,上學期末結束時,我一週得上二十八個孩子。我對自己說,沒關係,因為有些孩子要離開了,大的大了,搬的搬了,有機會回到二十初頭的學生,這樣不算太離譜。
最怕的就是那種,寫了好長好長信來的家長…
一個媽媽從別的鎮慕名而來,她說,她和孩子已經連續兩年都來聽我們的音樂會。今年,是第三年,可惜我們的音樂會時間和她們的家庭聚會衝突,只好放棄。這個要升十年級的孩子,是個自閉症的男孩。信讀到這,我就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這對母子,不管她後來要說的是什麼…
她說,第一次聽完音樂會,她就想讓孩子來跟我學琴。但,孩子那時在國中,還有相當多的問題要面對,媽媽不敢一下給他太多改變。第二年再來,媽媽下定決心,只是要選一個好的時間點給孩子這個改變。對一般正常小孩而言,換個鋼琴老師真的不是件了不起的事,許多家長喜歡二、三年就為孩子換個音樂老師,可以學到不同的東西,這一點都無可厚非。但對自閉症的孩子而言,要改變他上了九年的鋼琴課,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相信,這位媽媽鼓了相當大的勇氣,才做出這個決定。
我也鼓了很大的勇氣,才給這位媽媽回信。我很感謝他們的厚愛,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跟這樣特殊的孩子溝通。
這些美國人,真的太抬舉我了!家人總笑,「你這人英文說的不是很好、鋼琴彈的也不是很好,到底這些美國人是看上你哪一點?」
一點也不假。我的英文常常詞不達意,鋼琴也絕沒有科班老師強,可是,我很用心,一年過一年,我真的愛上這些孩子,不管他們是不是學琴的料。
L是眉眉的死黨,從小學一年級就跟我學琴,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今年九月,她們全家要搬到DC。從不掉眼淚的她,從音樂會場步出,一把抱住我,放聲大哭。這次,是她最後一次參加我們的音樂會。我緊緊攬住她,眼眶也紅了…